只留下谢石还站在杜英的身后,杜英好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头也不回的说道:
“众口难调、所求各异,唯有出此下策,于波谲云诡的战场上暂待战机,倒是让五叔见笑了。”
谢石却好整以暇:
“实际上都督也不想南下,不是么?说句不好听的,都督把战局说的难以应对,又把北上的道路堵住,其实真正的意图,就是为了能够合情合理的留在龙亢,等待战机。
鲜卑十万主力在淮北,剩下的兵马,在河北的应该还有不少,可是现在也完全被河洛的关中王师所牵制,双方大概应该属于谁都无可奈何对方,只能不断互相试探,却又不敢主动发起进攻的状态,可对?”
杜英也来了兴致,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谢石索性也敞开说:
“所以都督率军进攻青徐,可能会受到鲜卑人的顽强阻击,但是也不至于无法攻克。
只不过都督这么一走,我家阿兄以及阿羯,就会成为孤悬在外的孤军,且不说阿兄凭借一点儿人马是不是能够掌握四兄麾下的那些谢家部曲,也不说阿兄他们在之前的战斗中损失又有多少,只是其现在坐困涡水,粮草支援完全仰仗大司马和两淮水师,兵员补充更是想都不要想,所以对两淮局势已无太大的影响,甚至还得主动听从大司马的调令。
至于阿羯麾下的兵马,以千余名骑兵镇住寿春,只是因为现在的局势是鲜卑人大军压境,所以两淮上下愿意听从其调遣,其实换做一个同样有魄力且稳重的人,不见得不能压服各方,比如······桓豁?
所以都督不能走,一旦走了,这两步棋,就是废棋了,可是都督也不能直接南下,一旦南下,那么都督自己也要变成大司马手中的一枚棋子,因而率军屯驻此地,看似是在乱军丛中、风雨密处一反常态之举,却也是都督唯一可行的选择。”
杜英不由得露出笑容:
“人皆说,谢家五郎,唯运气好耳,今日来看,所言为虚啊!”
谢石倒是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大部分的往事将领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而他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摆在旁观者以冷眼旁观整个战局的角度,所看到的和他们自然不一样。
谢石缓缓说道:
“但都督终归不能按兵不动,如今战局,当真是迟则生变,所以都督打算静等到什么时候?”
杜英却并没有着急回答,好像这个问题他也没有答案,又或者不愿意向谢石泄露自己的想法。
谢石转过身,正想要去打量一下关中王师的沙盘是怎么制作的,便听到身后杜英轻轻说道:
“等到大司马不想等的时候,他先动,则我后动。”
谢石脚步一顿,大司马一旦先动,那么不管其如何行动,杜英随之而动,自然都能够比他更好的把控因此而变的局势。
如今的桓温,是想要凭借自己的动来调动杜英,而杜英等其再动方动,那么两者棋手和棋子的身份,说不定就能发生变化。
毕竟他们的对手,是拥有十万大军,其中还有数万轻骑的鲜卑人,并不是任人宰割的某某,先动的那个人,注定了会因为下一步局势因鲜卑人之应对而发生改变、陷入被动。
“都督明察。”谢石如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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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涡水西岸,王师驻地。
根据战报,历经苦战的桓温,损失惨重,结果折腾一番,也没有能够越过涡水,甚至还被鲜卑骑兵成建制的击溃了一路偏师。
可是如果杜英派出的斥候到涡水西岸来看一看,就会发现形势好像大不相同。
军旗舞动、营帐严整,巡逻士卒行在营帐之间,时不时传来望楼上向下询问口令的声音。
而在军营的外侧涡水水面上,灯火通明,王师船只正在来往摆渡,向东岸的壁垒输送兵刃器械和粮草,忙得不可开交。另外还有一艘艘赤马小船在水面上如利箭一般穿梭,搜寻沿途想要偷渡涡水的鲜卑斥候。
“昨日一战,可以观之,慕容儁麾下的兵马并不全在此地,此地大概只有五万上下,其中还有不少是骑兵。”
中军大帐之中,只有两个人相对而坐,烛火映照之下,影子也是拖得长长的。
开口说话的,正是大司马桓温。
而有资格坐在他对面的,也就只有桓温的“入幕之宾”,郗嘉宾郗超了。
甚至是桓豁和桓秘等人,对桓温这个兄长,都要遵守军中规矩,秉持属下礼节,决不可升阶和桓温同坐。
但是郗超,有这个资格。
郗超缓缓说道:
“所以所料不差的话,鲜卑至少有一支精兵想要从淮东直插广陵。
速战速决,尽快摆脱两淮水网的阻拦,而不是率领大军在淮北和我军缠斗,迟迟不进,这才应该是北方轻骑南下最合适的打法。
就目前来看,慕容儁之前大概明知道谢万石麾下只有万余兵马,却迟迟没有南下,也应该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摆出来忌惮谢万石的架势,既引诱其北上,又能够让我王师各军纷纷以为慕容儁打算在淮北决战,所以匆忙增援。”
桓温也不由得点头承认:
“之前的确是我们轻敌了,包括杜仲渊在内,都没有料到慕容儁竟然胆子这么大,自己以所谓九五之尊充当诱饵。
可惜目前还不知道,引兵从淮东南下的将领又会是谁,会不会是慕容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