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编制称呼,便是因为谢玄在编练寿春新军的时候,就直接采取了关中编练新式军队的方法,不再遵循王师既有的乱七八糟的队伍别号,也不需要考虑谁家部曲又有多少人,清楚明了的使用第几将和第几校来编练部队。
反正都是从头拉起来的军队,一张白纸上,也任由谢玄涂抹折腾。
所以实际上当河洛的王师还在一边和鲜卑人对峙,一边适应这种新编练方式所带来的阵痛之时,谢玄已经拉起来一支完全遵循关中新式编练方法以及新式操典的军队。
毕竟在整个编练方式和操典的制定过程中,谢玄也提出了很多建议并且直接参与到了其中的多个部分,所以纵然在某些细节上和如今河洛王师正在推行的有所不同,但精神主旨是绝对领会通透的。
以至于谢玄对这一战还颇为期待,很想知道这凝聚着姊夫、参谋司、同样在前线摸爬滚打多年的苻黄眉等将领的经验和教训的练兵方式,到底能够展露出来怎样的锋芒。
鲜卑士卒很快就压到了阵前,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满地的陷阱,时不时的就有鲜卑人发出惨叫声,跌落在伪装的和地面融为一体的陷阱中。
有的是水坑,有的插满了倒刺,这些陷阱是两三天前就已经全部都准备好的,铺上一层荒草,再盖上土,经过时间的打磨,看上去和周围的荒地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就当这些名为鲜卑士卒,实际上都是不久之前成为俘虏、被驱赶着当做炮灰的淮东百姓发出阵阵惨叫的时候,鲜卑人的刀剑已经亮了出来,他们挥动着刀,驱赶着这些百姓继续向前走,为他们探明陷阱所在的位置。
尤其是随着王师的弓弩已经逐渐向鲜卑人军阵的纵深射箭,鲜卑士卒们更是有了底气,显然王师是不想伤害自家百姓的,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举动,王师果不其然,做不出来。
他们越是不射杀这些百姓,鲜卑人们自然也就越是能够驱赶着百姓在前面为自己探路,甚至当有的百姓逐渐汇聚,想要顺着已经探明的安全之处徘徊,或者小步前进,都会有马鞭直接从背后抽过来。
督战的鲜卑士卒为了避免自己太过招摇,都是躲在人群之中,手里拿着长长的鞭子,不断地抽打,等闲几个壮汉近不了身。
而实际上,这些百姓都是没有能跑掉的老弱——妇女对于鲜卑人来说也是稀缺资源,所以还不舍得就直接撵到前面来当炮灰,一般在跟在辎重队伍中,却也一样任人宰割,生不如死——所以指望着这些老弱能够反抗鲜卑士卒的长鞭,一样不现实。
就在这时,山坡上突然冒出来两个大圆筒,接着便响起整齐划一的声音:
“大晋王师不杀大晋子民!”
“速速前行,前方没有陷阱!”
这一声声呼喊,给了这些已经身处绝望之中的百姓些许希望,此时他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自然是放开腿脚就往前跑。
两淮王师的名声,在两淮这一亩三分地上,其实还是不错的,主要也是因为王师士卒多半就出身两淮流民,自不可能欺凌自家父老。
所以百姓们还是愿意相信“王师”这个名头的。
更不要说于他们而言,现在也的确向前走是死,向后走也是死,何不试一试前行?
于是,就在鲜卑士卒们震惊的目光下,百姓们撒开腿冲过那一排陷阱和王师壕沟之间的空地。
再没有新的陷阱出现。
谢玄站在山坡上,目光紧紧盯着战场。
诸葛侃看向他的神情之中,已经多了几分敬意:
“当时郡守下令这般布设陷阱,属下等尚且不知道郡守之深意,如今方才知,郡守是为了这些可怜的百姓。”
谢玄喃喃说道:
“战场之上,兵家之事,则兵马当为棋,万物当为棋,余本就不应该动恻隐之心······
但人非圣贤,孰能无错?
就当是为了节省一些箭矢,也免得我家儿郎多受挖掘壕沟之苦了吧······”
诸葛侃微笑道:
“但郡守之功德,百姓们总归是会记住的,这本就是圣贤当做之事。”
“天下受苦受难的百姓,何其多也······若是每次都动恻隐之心,每次都想要去救,那么如何救得过来?”谢玄缓声说道。
诸葛侃愣了愣,露出奇怪的神色。
能够带着千余名骑兵冲入寿春,那可以说是你想要这块地。
可现在带着万余兵马死守寿春,要和鲜卑人的大军一较高下,甚至还不忘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通过早就埋下的机关陷阱,尽可能的保全百姓性命,那可就万万不是不想拯救苍生、只为自己了。
诸葛侃想了想,还是郑重说道:
“郡守此言差矣,一人救不了,那么千万人,齐心协力,如何救不了?
天地虽大,但终有人力一样能行之事,只在人之多少,只在心之所向也。”
谢玄顿时忍不住大笑,拍了拍诸葛侃的肩膀,颇有些亲切地说道:
“不错,能够顶得住疑惑,仍然坚守住心中所想,这才当是余的同路人也!”
意识到谢玄只是对自己一个小小的考验,诸葛侃顿时有些无奈。
郡守,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这是考验我的时候么?
“患难之中,方见真情。大敌当前,才见人心。”谢玄似乎看穿了诸葛侃心中的牢骚,温声说道,“平时无风无浪,如何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