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这么做,司马恬就算是心里有气,也说不出来什么。
真的从官衔统属关系上来说,杜英这个掌三州军政事务的实权封疆大吏,可不比一个虚衔王爷来的差,人家有权有势,就算是端着架子不见礼,又能怎么办?
谁让你们司马氏手里连可战之兵都没有多少,除了一个大义名分之外什么都拿不上台面呢?
甚至就连这大义名分,大家只要把当年高平陵兵变、司马氏杀前朝皇室以及永嘉之乱的这一系列老底扒拉出来,一个“得位不正”、又一个“祸国殃民”的帽子,直接扣上来,司马氏可就真的是有口难辩了。
现在的大义名分,也不过只是世家们需要一个傀儡,而中朝历代先帝,德行都不怎么样、对于世家们的认可和拥戴有着极高需求的司马氏,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罢了。
司马恬对杜英的态度,自然不敢多加点评。
相反,他的脸上正露出恍然的神情。
杜英问道:
“很好奇?”
司马恬喟然一叹:
“关中兵马南下,行踪诡谲,在广陵城外之动向,也是让慕容儁捉摸不定······”
说到这里,他止住了话头。
显然再说下去就涉及到他们和慕容儁之间的条款了。
想到这点,司马恬又有些懊悔,早知道自己就应该随着慕容儁向北走,等杜英南下了,再择机向南慢慢摸,这么着急的返回江左,还是被抓了个现行。
这一下,司马氏和慕容氏之间暗中接触这件事,算是有口难辩了。
果不其然,杜英收起来笑容,淡淡说道:
“合约,具体条款。”
司马恬怔了怔,问道:
“杜都督所言何事?”
“行啦,别装了,也不用硬撑着。”杜英摆了摆手,径直向船上走去,“把他带上船,咱们赶时间,没空儿在码头上审问。”
听到“审问”两个字,司马恬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好像这个时候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毕竟身为王爷,哪怕没有实权,有一些牢狱之灾也是他从来没有想象过的,有一些审讯刑法也是他顶多听听而已的。
从来没有考虑过,有朝一日这些落在自己的头上会是如何。
不过······这些家伙,应该不会很过分吧?
“谢玄呢?”杜英想到了什么。
“应当不到一炷香就会赶到,刚刚说还有半里路。”
昨夜关中骑兵都缩入广陵城之后,杜英和谢玄、陆唐即刻敲定了南下的方案,杜英带领一千骑兵先行,直接去大江上和刘牢之率领的水师汇合,而陆唐则带领两百骑兵分散搜查沿途各处坞堡村寨,看看还有没有鲜卑兵马的踪迹。
被慕容儁摆了一道之后,杜英也不得不谨慎起来,不敢和之前那般,我认为慕容儁会这么做,就一定如此,万一慕容儁还给他留了惊喜呢?
至于谢玄,则带领八百骑兵,缀在慕容儁后面,“礼送出境”。
等慕容儁退入东楚州,剩下的就是淮北的桓温,以及之前被慕容儁的十万大军直接击溃,正在邳州打游击的青徐都督荀羡的任务了,说不定新任镇西将军谢奕,也能够从中分一杯羹。
总之,杜英不想管了。
而谢玄的出现,也可以让慕容儁觉得,关中王师的注意力仍然还在自己这里,而忽略了堂邑那边的动作。
待慕容儁离开广陵三四十里,确定他是真的要跑,而不是再杀个回马枪返回广陵,谢玄再带着骑兵狂奔南下,为此,杜英把本部的骑兵备用马匹都交给了谢玄,让他麾下八百人实现了一人三马。
万一慕容儁还想再杀回来,谢玄凭借这个配置,也能跑的掉。
正是因为备用马匹没了,所以杜英他们这一支队伍来的才会这么慢,让刘牢之焦急等待了一天。
但现在杜英也不敢打不谨慎、赌一把的仗了。
“又耽误了一天······”杜英无奈的拍了拍额。
在他的身侧,船只放下木板,一名名士卒在木板上蹭了蹭泥巴,牵着战马艰难的登上战船,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船上的水师士卒高声呼喊着,安排人马的位置。
众多人的呼吸,喷涌出的白雾,汇聚在细细小雪中、漫天冰雾里。
天色,彻底昏暗下来。
雪也逐渐大了,雪粒子直接敲打着战船。
漆黑色的江水,随着愈发呼啸的风,开始荡漾起冰冷的波澜,可想而知,再过一两日,这大江又要覆上薄冰了。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杜英走上船,伸手扶栏。
跟在他身边的刘牢之,正想要和他商议局势,听闻他的声音,收住声音。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杜英拍了拍栏杆,笑道,“若能把这横刀看尽、栏杆拍遍,就可驱除胡虏、北复中原,则余此生足矣!
而今迎着风雪,回想这千里转战,难!难!难!”
刘牢之一时默然。
那个北望中原、豪情壮志的人,是杜英,又何尝不是他呢?
年轻人,谁不是七尺男儿,有几分好奇,欲仗三尺青锋,横扫胡尘?
可现在,兜兜转转,竟然都已经回转到大江岸边、建康城外了。
又如何没有一种难上加难的感觉?
真正的敌人,原来从不只是在前方。
风,更大了。
雪,更密了。
遥遥黑夜,有灯火闪闪烁烁,似在顺着风向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