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看出来了郗愔的困惑,谢道韫径直说道:
“此话,的确不足为外人道也。
但是伯父可以不算外人。”
郗愔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谢道韫显然是一语双关。
我们的确想要不把伯父当做外人,但是伯父自己可有这般想法?
而一旦真的要和关中携手,那就意味着伯父可能要和令郎都站在对立面,伯父可做好了这个准备?
郗愔是没有做好准备的,他其实还是期望郗家能够在杜英和桓温之间左右逢源。
如今世家下注,固然也多半都是两头下注,却很少有能够同时下在桓温和杜英这两个“夺冠”热门选手身上的。
盖因在此之前,杜英和桓温之间的交集不多、摩擦不断,让世家很难在两股势力之间跳来跳去。
尤其是杜英,他并没有仰仗于世家势力的意思,所以世家能够成为墙头草的依赖——名望、钱粮和人才,对于杜英好像都没有什么诱惑力。
世家若是敢于脚踏两只船,那么杜英肯定就敢于让他们去凉州喝西北风。
郗愔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一直以来,他并没有明确的表示过要效忠于杜英,如今身在京口,他也是只是带着青徐世家子弟,做一些维持本地秩序、协调各方世家的工作罢了。
就算来的不是杜英,只要所来者,不会做出来有害于本地世家利益的事,那么郗愔一样可以带着世家子弟们为他服务。
这和郗超身在桓温那边并没有什么关系。
世家最基本的生身立命之道也。
然而现在谢道韫显然是在摆明车马告诉郗愔,到了郗家以及青徐世家站队的时候了,再如同之前那般,关中显然是无法容忍的。
心中还有所犹豫的郗愔,哪怕是听懂了谢道韫的弦外之音,也只能选择先规避之,回答谢道韫之前提出的那个问题:
“在各地之间,余窃以为当先取北方。古往今来,无论是上古三代,还是秦汉曹魏,唯有定鼎中原而掌控河北,成高屋建瓴之势,才能居高临下,以平南方,却还未有自南而北一统中原的。
自朝廷南渡以来,北伐之声不绝于耳,然北伐之实,却难见于眼前,足可见此间牵系之多、自南向北攻伐之难。”
谢道韫若有所思。
这本来就是关中已经拟定了的一统天下的方针。
其实根本不需要征询郗愔的意见,一个连彻底投靠关中都不敢说出来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可信度。
而谢道韫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甩出来这个问题,其实还是试探郗愔的态度罢了。
郗愔对于撺掇着关中王师速速前往建康府救援并没有太大的兴致,也就是说郗愔对于让杜英能够尽快从这一场变乱之中分一杯羹并没有什么兴趣,反而开始说什么高屋建瓴、由北向南的大道理。
同样的话,在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显然有着完全不同的意味。
若是关中都督府的某位参谋说出来,那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和认真钻研分析局势了的,而一个刚刚态度还模棱两可的人说出来,则是说明在他的心中,更倾向于让关中向着和京口没有什么关系的北方发展,京口若是追随关中的话,那么就只能忍受一两年甚至长达一代人的桥头堡和钉子的待遇。
意味着将会受到江左其余势力的全面打压。
这显然并不符合世家更期望能够直接获取利益的趋向。
谢道韫敢打包票,此时吴郡的顾昌肯定正在劝说夫君速速前往建康府,最好是杜英能够直接一屁股坐在皇位上,如此一来,作为劝进之臣的顾昌,可不就立下大功了么?
谢道韫可不相信郗愔会意识不到存在这样的机会。
她淡淡的说道:
“这般的确是不错的选择,不过虽是先北后南,但之后想要突破漫长而坚固的大江,谈何容易?
如今正逢鲜卑之乱,关中王师能够南下京口,进而会盟吴越豪杰。若是关中就此离开江左而重返北方,那岂不是意味着关中王师此次勤王救驾无功而返?”
郗愔震惊的看着眼前的谢道韫。
勤王救驾还要讲究有功劳?
朝廷的口头嘉奖甚至对于领兵将领的金银财货赏赐,应该还是有的,前提也是司马昱彻底兵败身亡。
但是显然谢道韫想要的,或者说关中想要的,远远不止于此。
郗愔很想提醒谢道韫,关中打的是清君侧、勤王救驾的名号,不是贼不走空的名号。
你们这样合适么?
可既然如今关中也不打算遮掩其图谋天下之心,那么其想要报酬,不是情理之中的么?
不过他还不敢。
因为谢道韫显然并不是在和他谈条件,而是在直接告诉他关中的要求。
关中,要的就是在江南岸有一枚钉子。
这枚钉子显然已经选定在京口。
所以关中现在很清楚郗愔并不是非常配合的态度,却仍然要保留这枚钉子。
如果郗愔不愿意,那么杀了,换一个。
总会有愿意的。
这京口城,可大得很呢。
郗愔突然意识到什么,霍然抬头。
谢道韫已经面色平淡。
而旁边郗道茂迟迟没有说话,但是脸上似乎已经流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郗愔:?!!
他的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跑。
此时他才恍然意识到,这大堂上好像有好几处屏风,而大堂外的禁卫,也是威风凛凛。
他恍然意识到,在场的三个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