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身子微微前倾,洗耳恭听。
他们都知道,督护一向对世家的态度很不好,明里暗里都在鞭斥世家制度的缺陷和不足。
而清谈作为世家子弟扬名立万的重要手段之一,自然更是被杜英“集中火力”的对象。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杜英曾经说过并且被工商曹司那些人奉为圭臬的这句话,简直就是指着清谈之人的鼻子在骂了。
以至于大家有时候都忍不住腹诽一声,贵夫人“才女”之名能在江左长盛不衰,不就是因为在女眷清谈之中能艳压群芳么,甚至其言论在很多男子看来也堪称一流。
现在,杜英流露出的态度,似乎又有所不同?
杜英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话锋一转:
“然而他们终究忘了,自己在云端之上,未曾脚踏实地。目光所及,见到的又如何全都是真的?
而在座列位不同,你们曾经脚踏实地、曾经浴血厮杀,如今不但仍然在做着相同的事,并且也开始向上攀爬,不说在云端之上吧,但是至少也在半山腰,能看到江阔云低之景了。”
议事堂上响起低低的笑声。
杜英则接着说道:
“所以你们去谈,去说,为何能称之为清谈呢?这和清谈,已经是截然不同的说法,若是尔等愿意,不妨就称之为‘浊谈’,又如何?”
还没等大家笑出来,杜英就又补充一句:
“不在红尘之中打过滚,又如何能说自己真的懂了这天下熙熙攘攘、众生芸芸?”
这一次,没有人发笑了。
在座的每个人,都曾经经历过苦难,向往着辉煌。
和那些天生就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们自然不同。
所以当世家子弟全凭想象去规划、图谋的时候,他们却在凭着实际的经验、所经历的血火磨砺来闯荡。
因此想法、经验,自是不同。
“盟主所言甚是,只是到时候怕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徒增笑料。”有参谋讪讪说道。
杜英笑道:
“世家清谈在天上,而我们这浊谈啊,自然就要接地气,因此有什么就说什么,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
不过就是大家分享一下这乱世之中的一把辛酸泪,然后坐在一起想一想,以后如何才能不流泪,而又是什么让我们流泪?”
众人若有所思。
这的确是新颖的形式,而且他们敢打包票,只要是真的在这乱世跌宕之中摸爬滚打过的,只要一打开话匣子,就很容易引起共鸣。
“而这样的教育,这样的改编方式,余希望能够集诸位之智,多加完善。”杜英接着说道,“今日,我们可以将秦州刺史和他麾下的兵马通过这般整编,化为己用。
日后,相同的手段自然也可以运用在其余势力之上。只要我们关中寻觅到这乱世为何而乱,并且真心想要结束乱世,那么这普天之下,自是不愁找不到志同道合者!”
“想要投机倒把,并且在乱世之中有野心图谋的,终归是少数。”隗粹忍不住感慨道,“而大多数人,早就受够了这乱世!
督护若是想要找志同道合者,那隗某就先添为其一!”
众人皆纷纷开口附和。
杜英看着这些激动的人们,这一刻,他无比清楚,这些话都是由衷而发。
因为这些蹉跎于乱世、混迹于底层的人们,之前在乱世之中迷茫而不知前路,而现在,他们似乎逐渐找到了自己想要走的路。
或许他们还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这条路最终会通向何方。
但是至少他们愿意坚持并且一起探索。
希望这一次对秦州刺史的改造,会是未来关中在这乱世之中探索一条截然不同道路的尝试和样板。
“将此事,事无巨细,告知姑臧的家父。”杜英接着下令,“家父之前就已经在为接管天水做准备,只是苦于无法对付王擢,现在王擢既然送上门来了,那么他的兵权怎么分配且不说,至少天水的民政必须要先掌控在我们的手中。”
现在的关中,不只是缺少人,而且还缺少钱粮。
所以杜英必须要尽可能的扩大地盘,尤其是天水这种短期内都没有遭受过战火侵蚀的地方,更是优先选择,因为这些地方的钱粮和赋税,总归是有所富足的。
“为了喂养麾下的兵马,秦州刺史的确在天水囤积了不少钱粮。”房旷适时地插了一句,“这也是王擢一直稳坐的原因。”
说到这里,房旷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指了指对面的隗粹等人:
“奈何王师作战过于骁勇,因此才让王擢意识到,有兵有粮不见得就会安全,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他现在开始着急托人上门来试探盟主的态度。”
“那正好,不过参谋司是如何知晓的?”杜英反问。
房旷拿起来桌子上的一份公文,递给杜英,郑重说道:
“这是六扇门送上来的报告,得益于杜家之前遗留在西部各处州郡的眼线,再加上王擢一向不重视对属下口风的管控,所以这些消息并不很难打听到。”
说罢,房旷似乎想到了自己刚刚有些拙劣的表演,所以忍不住强调一句:
“这次是真的。”
六扇门终于起作用了······杜英有些欣慰,不过旋即奇怪的问道:
“那刚刚为何不说?”
要是知道王擢现在抱着这样的心态,杜英说不定开条件的时候就再狠狠的杀一笔,甚至都敢直接说让王擢丢掉兵权老老实实的来长安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