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照之时,杜英和桓冲,抵达郡守府。
已经换上一身缟素的王堕,双膝跪地,高举着氐秦玉玺,而在他的身边,侥幸生存下来的寥寥数名氐人皇室和文官,分别举着天子佩剑、田册等等,向征服者投降。
杜英看着脸上还有泪痕,眼睛更是已经红肿的王堕,忍不住叹息一声: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王堕之名,他也听说过,是一个施政能手不说,更是一个天文学家,对于天象星辰颇有研究,只不过他一心想要帮助氐秦建立一个太平安乐的关中,却被氐秦皇室放在宰相这种高位上,并未给予多少实权。
之后苻健称帝,王堕从宰相变成了右仆射,而且还是和另一个汉人段纯并列的那种,把少数的实权也交给了丞相苻雄,几乎被边缘化。
可是没有想到,最后护卫在苻健身边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汉人。
王堕抬头看了一眼杜英,声音平淡:
“草莽提携,知遇之恩,没齿难忘。为君而死,亦为君而降,臣子本分。”
杜英无奈,这一刻,他从王堕的眼神之中,看到了死志。
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王堕认为君王为上,所以他选择忠诚于自己的君王,以报答君王提携之恩,这是很难影响和改变的。
杜英不由得撇头看向跪在王堕身边的几个幼儿,这几个小孩显然对杜英很是畏惧,察觉到杜英的目光之后,瑟瑟缩缩,就差直接躲到王堕背后去了。
“这便是陛下的几位幼子。”王堕低声说道。
护卫着陛下的幼子活下去,这是王堕现在会跪在这里的最大动力了。
“唤作什么?”杜英问道。
王堕正想要开口,杜英却摇了摇头:“让他们自己说。”
可是那几个幼儿却浑身发抖,根本说不出口,他们虽然年纪还小,但是也能够对对面这个衣甲上犹然还带着血迹的年轻人身上,感受到凛冽的杀意。
更何况他们很清楚,不管是父皇还是丞相,又或者苻生、苻苌以及苻坚这几位氐人之中的翘楚、他们平时只能当做榜样来仰望的兄长,都死在这个人的手中。
不畏惧当然是不可能的。
王堕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还是帮着说道:
“这三位依次是魏公苻瘦、燕公苻武和还未授予爵位的先皇幼子苻幼。”
杜英笑了笑:
“没想到我一个小小的太守,如今竟然能让这么多王侯将相跪倒在脚下,还真是荣幸之至。”
王堕腹诽一声:你除了名义上是长安太守之外,现在在干的事,有哪一件是长安太守所应该做的?
一州刺史都没你打仗打的勤快。
杜英的语气接着转冷:
“不过这些都已经是过去了,从现在开始,尔等是氐秦余孽,余不愿多做杀戮,所以并不会将苻氏赶尽杀绝,届时尔等都将会被押送到建康府,等候朝廷发落。”
说罢,杜英伸手,接过来王堕托盘上的玉玺,在手中端详把玩了一会儿。
氐人的玉玺是用蓝田玉打造的,蓝田玉虽然在后世已经“泯然众人矣”,但是在这个时代,至少还是和荆玉齐名的存在,而后者就是和氏璧的玉种。
因此氐人这玉玺还挺有地方特色,并且也没有明显要去模仿传国玉玺的意思,颇有些“自立门户”的架势。
这也让杜英心中感慨,还好自己早来到这个时代几年,否则若是等到苻坚上位,并且摆明车马要重新打造一个胡汉混杂的大帝国,还得到了诸如师兄他们的拥戴,那自己想要破局,几乎不可能。
大概唯一的选择就是收拾东西向南跑路,或者干脆直接委身胡人之中,再寻觅时机了。
反正背刺苻坚的人那么多,也不缺自己这一个。
“盟主······”房旷在一旁低低唤了一声。
杜英登时回过神来,注意到了周围不少目光看过来。
现在他的一举一动,显然都足以引起所有人的关注,而杜英把玩玉玺,更是让大家可以思考,杜太守是不是借此想要暗示什么?
莫非······
杜英哂笑一声,随手将玉玺放下。
旁人是什么想法,他并不在乎,现在是杜英把玩了一会儿,大家会想太守是不是对这玉玺所象征的权力感兴趣。
而假如杜英只是看了一眼,并不在意的话,那大家恐怕就会想,太守会不会根本看不上这玉玺?那他看上的,又是哪个玉玺?
既然没有办法阻止有心人胡思乱想,那就随他们去吧。
反正他们想的似乎也没问题。
杜英当即摆了摆手,房旷如蒙大赦,赶忙带着人把这些氐人的“遗产”都接了过来。
而杜英伸手搀扶王堕:
“先生高才大义,莫要长跪不起。”
王堕本来还对杜英的手有些抗拒,但是余光看到了同样跪在地上的苻家幼子们,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还是顺势而起,同时压低声音说道:
“不知道朝廷又会如何发落?”
杜英摇头道:“朝廷的心思,余不知道,也猜不中。不过氐秦远在关中,讨伐氐秦的是大司马,获得最终胜利的是余,和朝廷,或者准确的说,和江左之间,并没有什么瓜葛恩怨。
而且现在河北、中原,皆有胡人作乱,朝廷并无太多武备,所以自然也希望能以德服人,所以到时候会留下苻氏幼子,以表彰朝廷仁义之心的可能更大。”
言之有理,但终归只是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