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杜英所说,大家方才恍然间想起来:
他们只是刚刚得到宋家的投诚。
甚至还没有踏入姑臧城。
一切都还未尘埃落定不说,未来的安顿百姓、教化蛮夷,让这偏远凉州的一潭死水活起来,还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做。
现在绝不是高兴而忘乎所以、骄傲而不知其形的时候。
当即,崔逞带着几名参谋去和宋澄详细推敲明日何时出城,凉州兵马集中在什么地方缴械,以及还要核实如今城中到底有多少兵马、丁壮,乃至于户数、粮草和钱财存储。
此次王师北上,本来就是抱着接管各处城池、推行关中新政的心思,所以各曹都有吏员随行。
当然了,关中新政推广的时间还短,各曹司之中同样缺少有经验的吏员,随着王师北上的也都是一些年轻人。
不过年轻人的好处就在于精气头足,只要肯吃苦、肯钻研,总归能够找到一些经验和规律,做起事来事半功倍。
所以王师这一路向西北推进,其实也就是三四个月的功夫,这些曾经青涩而懵懂的吏员们也都是“熟练工”了。
此时他们汇聚在一起,轮流询问宋澄问题,把宋澄问的一愣一愣的,很快额头上就冒出汗珠。
有些数字,宋澄也回答不上来,看着那些抱着算盘却没有得到数据的官吏们,宋澄欲哭无泪。
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这些人相信,自己是真的不知道。
堂堂宋家二家主,平时所需要负责的,也都是大面上的东西,这些细节,他甚至都不会过问。
扫了一眼那边一脸尴尬的宋澄,桓冲不由得轻轻叹息一声:
“将不知兵,兵家大忌。已经到了兵临城下的要命关头,宋澄甚至还不知道城中有多少兵多少粮,这打起仗来怕也是无头苍蝇一般。
得亏他们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选择投降,否则怕是又要成为笑话,为后人所耻笑了。”
杜英无奈:
“然而就是这样的人,抓住了机会,仍然逼走家父、弑主篡位,一时间余都不知道,是张家和杜家太无能,还是宋家得天独厚?”
“乱世之中,一切皆有可能。”桓冲缓缓说道,“人人心中所想,便是:此为乱世,他人可为,我为甚不可为,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所以胆子大了,总归会有成功的人。”
“也许吧。”杜英笑道,“因而结束乱世,我辈更是义不容辞。”
桓冲看着他,低声说道:
“都督,天下很大。”
“雍凉并三州,不大么?”杜英反问。
桓冲想了想:
“地大,人少。但有时候,最重要的还是人。”
“这倒也是,不过余现在还有的是时间。”杜英从容说道,一挥衣袖,“明日怎么纳降、入城之后怎么布防,都由你这主帅来决定吧,本都督也不能事事都头疼。”
桓冲怔了怔:
“都督,这······”
要紧关头,需要你决定的事还很多,哪能当甩手掌柜?
杜英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
“刚刚幼子兄不是说了么,天下还很大呢。余纵然有三头六臂,也不太可能履及天下,所以总归有一些事,余只能事后评判,再论得失。”
桓冲沉默。
天下虽大,但你只是三州都督······
除非日后······
往下,桓冲不愿意去想,也不敢去想。
他正想要转身吩咐手下人做事,便听见背后响起杜英的声音:
“其实我也不是去偷懒,以后姑臧城,乃至整个凉州怎么建设,宋家指望不上,其实我杜家上下怕是也没有好生思考过这个问题。
当然,这也局限于凉州孤悬塞外,无依无靠、腹背受敌。如今西北平定,我们也是时候坐下来,好好想一想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桓冲不由得露出笑容。
不管杜英以后打算怎么走,至少现在,他所做的事,都是符合自己想法的。
现在,大家还是志同道合。
那就足够了。
天下那么大,乱世多变化。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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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
姑臧城内城外,灯火通明。
趁着今夜,城内正在清点兵马、钱粮,而城外也正磨刀霍霍。
若是宋家再有异心,不答应提出的条件,那么明天早上就不是开门受降,而是王师攻城了。
杜英并没有选择在今日白天率军直入姑臧城,也是给宋家最后一个晚上的思考时间,以避免逼迫着宋家左右横跳,最后情急之下铤而走险。
是战是降,能不能接受杜英提出的条件,宋家可以在今晚做出决断。
不过看城内毫无继续加强城防的动静,宋家做出了怎样的选择,大概也就知道了。
“夫君,该歇息了。”郗道茂缓声提醒。
杜英从案牍中抬起头来看去,郗道茂已经沐浴过,换上了一身宽松的衣衫,湿漉漉的秀发披散在肩头。
水珠顺着发丝流下,浸湿了肩头的衣衫,微微露出些肤色。
杜英的喉头不由得滚动一下,微笑道:
“昨日不是刚刚沐浴过么?”
姑臧贴近祁连,又有诸如洪池岭上的不少高山溪流和湖泊,倒也不缺水。
不过现在的西北,还是春来迟迟的状态,白天不热,晚上更是冷得要命,因此杜英说话的时候,人已经站起来,给郗道茂裹上了外袍:
“也不怕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