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臧城四面城门都已经洞开。
城头上飘扬了几十年、三代人的张家旗帜,缓缓降下。
连带着宋家的旗帜也一并飘落。
“城头变幻大王旗。”杜英昂首看着大晋的旗帜并自己的将旗一起升起,喃喃说道。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桓冲亦然感慨道。
孤悬塞外的凉州,如今算是正式回到了朝廷的怀抱之中。
“凉州兵马都已经安顿好了?”
桓冲颔首:“按照昨日敲定的方案,凉州兵马已全部出城,在城南和城北列队,清点人数和武备。
军中已经抽调了人,负责筛选士卒。若是愿意还家的,可以直接离去,若是想要留下的,再经过筛选,挑取其中年龄、身体都好的,和王师混编,尽可能保证能选出来一支人数在五千到八千的队伍。
除此之外,剩下的士卒,将会向地方曹司交割,有曹司统一分派安顿,作为各郡县的吏员、郡兵等等。”
杜英点头:
“有幼子兄在,省心很多啊!”
桓冲笑了笑,他并没有和杜英商业互吹的闲情雅致,只想着尽快将西北平定下来,哪怕这也意味着杜英将带着雍凉和关中真正蜕变为天下版图中不可忽视的一部分势力,日后和荆州之间很有可能也做不成朋友,只能做对手了,桓冲也想先了结自己的梦想。
至于以后的事,自己头疼,杜英肯定也头疼,那就走一步看一步。
因此他指着前方说道:
“人出来了。”
前凉州刺史、凉武侯张玄靓,身穿白衣,手里捧着凉公印玺,旁边的几名张氏族老,则捧着田地名册、官吏花名册之类的,亦步亦趋,跟在张玄靓身后。
在他们的后面,则是昨天见过的宋澄,带着凉州文武官员,其中还包括杜英一直挂念着生死的梁殊。
远远看去,这家伙白白胖胖的,杜家的伙食看来还不错。
在这些人之后,有一辆囚车缓缓而来,里面那人,肉袒加柙,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宋家家主宋混了。
看到囚车,杜英和桓冲也收起来笑容。
舍一人而保全家,宋混也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物。
只可惜他的格局,只在姑臧城中,因此面对横扫西北的王师,所作所为,就不是火中取栗,而是火烧眉毛了。
若是把他丢到建康府这种世家云集、鱼龙混杂、利益纠缠不清的地方,大概真的能够带着宋家做出一番事业。
奈何在凉州,刀刃和拳头,远比什么世家的名声和钱财来的强大和重要。
杜英和桓冲翻身下马。
张玄靓的凉武侯,虽然只是凉州私自册立的,但是朝廷之前就给了凉州任免封赏之权,所以这也不算完全违规。
朝廷可以通过调任的方式来免掉张家在凉州委任的官员,但是对于张家封赏的爵位,却也不能说撤就撤。
毕竟这关乎到朝廷的信誉,也关乎到朝廷以后对其余短期内难以掌控势力的安抚。
“参见武侯。”杜英和桓冲一拱手。
张玄靓哪里真的敢让他们两个行礼,眼见得这两个家伙不约而同的就要躬身,他吓得直接跪倒在地,手中的盘子更是举着高过头顶:
“凉州罪臣张玄靓,携凉公印玺并凉州文武父老,恭迎王师入城!”
杜英和桓冲也吓了一跳,让侯爷给他们下跪,他们有点儿受不住。
桓冲一把接过来托盘,杜英则搀扶张玄靓,实打实用力的那种。
现在杜英还是要当大晋西北孤臣的,结果现在让张玄靓给自己下跪不起,若被有心人看到,到时候奏章往江左一送,杜英这名义上的忠臣也当不成了。
张玄靓被杜英拽起来,还是有些慌张的。
“臣下尚无封爵,当不得武侯一跪!”杜英连忙压低声音提醒。
张玄靓定了定神,笑的有些尴尬。
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打算直接跪下的。
主要还是因为宋家向杜英投降,打的也是宋家的名义,作为宋家的傀儡,张玄靓没得选择,但不管怎么说,他在这其中没有发挥什么作用,属于可有可无的角色。
而且杜英到最后也没有明确说对于张氏,打算怎么安排。
之前梁殊和宋混扯的那些皮,现在因为宋家不战而降,所以是不是还作数,张玄靓也不知道。
因此他惶恐不安之下,见到杜英行礼,自己就忍不住先跪下。
姿态一定要放低,说不定才能获得杜英的可怜,同时还表明张家绝对没有在凉州再对杜英发起任何挑战之意。
若把姿态仍然抬高,那张玄靓有理由怀疑,自己可能到最后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但估计也就是这两天的事。
杜英的话是这么说,但是脸上已经露出了笑意,自然是对张玄靓的识时务很满意。
张玄靓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当即慨然说道:
“玄靓虽添为王侯,但就任以来,为奸佞所威胁掌控,毫无建树,比之都督,天壤云泥。
再纵观张氏立足凉州三代人之种种,有遵从王化、牧民一方者,有称王自立、大逆不道者,也有名为称公、实则怀有割据一方之心者,此虽非玄靓所为,但也是张氏所为。
今虽拨乱反正,但错既是错,张家有罪,玄靓亦是罪人,朝廷还未定罪,但玄靓已以罪人自居,所以此一拜,为罪人之拜,都督自可以受得。”
杜英看着一脸诚恳,眼角甚至都有泪水的张玄靓,也知道这话十有八九是发自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