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佑六年夏五月二十日,整个汴梁城张灯结彩,迎皇后的仪仗,几乎蜿蜒了半座城市。人们不管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都得挂着一张笑脸,毕竟,这样的大庆,百年也难得一见,谁也不愿触了霉头。
孟世瑶的脸上被刷了八九层的“颜料”,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面目,而她心中无悲亦无喜,映在脸上,倒是真格儿的“端庄”。此时,她身边围绕着的都是宫中的女官,至亲骨肉就只能在绣楼外面候着。虽然大礼未成,但是,册封的旨意已经下来,彼此相见,就只能行国之大礼,这么一来,相见倒还真是不如不见了!
世瑶听着外面传来忙乱的脚步声,知道是凤辇到了,尚仪孙琦留神的听着外面的动静,等到宝案都设好,便开始赞唱请驾。
世瑶环顾一眼自己的闺房,微有几分留恋。然,娘家再好却不是女子归宿,她,终是要离开的。
世瑶从容起身,举步出了绣楼,只见十六人抬的描金雕凤的玉辇停在院子正中,玉辇前的宝案上,摆着皇后的金印和金册。乌压压跪了满院子的人,有宫中侍卫,也有孟府的家眷。世瑶搀起祖父跟嫂子,眼中微微含泪。因她父母早逝,便由祖父训诫,嫂子整衣,二人说了一番“戒之敬之,夙夜无违”之类的话,便由尚仪引着到宝案前听旨意。
“ 王者建邦,设内辅之职;圣人作则,崇阴教之道。式清四海,以正二仪。兹尔孟氏,冠荩盛门,幽闲令德,艺兼图史,训备公宫。宜昭女教化于六宫。母仪于万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其尚弘资孝养,克赞恭勤。茂本支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
世瑶原本以为再听到册文心中会有些感伤,可是真到这个时候,却跟在太皇太后身边听他人册封没什么两样,就好像旨意上所说的孟氏,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如同置身于梦中,不经意的路过这里,远远地瞧见了这一场天大的热闹,直到迎亲使奉上宝册。她才从梦中惊醒。
孟世瑶接过金宝金册,转手又交给了立在左侧的尚宫李氏,随后。登辇上轿,一路直达大庆殿,在大庆殿正式接受册封。
隔着凤冠上的十二旒垂珠,世瑶看不清赵煦的表情,不过。猜也能猜得到,那会是一张怎样木然的脸。可是,这一场闹剧,自己又何尝是心甘情愿的。
宣罢旨意,世瑶便坐在了赵煦的右侧接受百官的朝拜,这是后宫女子一生中最高的信仰。于她,却不过是一场如露如电的梦幻泡影。
殿廊两侧,是大晟府的乐官奏的大安之乐。世瑶听了许多回了,只是这一次,却突然之间领会了乐中之意,无欲无求,自然是大安了。
礼毕。皇帝于紫宸殿设宴,而世瑶则回到了坤宁殿。大婚的程序远不止如此,他们要做的事情,其实还很多。只是,皇帝似乎忘记了。
月已中天,红烛高烧。
辉煌喜庆的坤宁殿里,气氛却渐渐凝重,皇后孟氏蒙着绣金的红盖头坐在床边上,这盖头是进了坤宁殿以后才带上的,就等着皇帝进来之后掀起,取个称心如意的意思。
称心如意,世瑶心里冷笑,她这辈子,算是无心又无意了。
然而,是人终究不能无心,有心就会有意,想要没心没肺的活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孟世瑶终其一生也没有做到。
歌舞宴饮的声音早就停了,可是皇帝却迟迟没到坤宁殿来,这是世瑶早就预料的结果,而这样的难堪,她也不是第一次尝到。
世瑶伸手拉下盖头,抬眼看了看她曾经住过五年的地方,既熟悉又陌生。再瞧瞧下站着的宫女们,果然多是净逸阁里用惯了的,几月不见,倒也亲切,世瑶笑道,“你们也累了一天了,都下去吧。”
众人不敢动,纷纷瞧向司宫令,世瑶会意,对那嬷嬷言到,“坤宁殿里自有宁馨打点,司宫令下去吧。”
那嬷嬷低着头,谦卑答道,“皇后娘娘,合卺之礼还未成,奴婢怎敢离开!”
这嬷嬷世瑶也是见过的,只不过却不记得她姓甚名谁了,然而,比起前世那个眼含着讥诮的,显然是厚道的多。“司宫令不必多虑,这里自有人会打点的。”
“娘娘,这可是于礼不合啊!”
“你去吧,一切自有本宫担待。”
世瑶不自觉的冷了声音,威严立现。宁馨虽然不赞同,但是也知这新皇后的脾气,况且,这些人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让皇后更加难堪罢了。她回头叫乔念君端了赏银出来,“司宫令且退下吧,这是皇后娘娘的赏赐。”
司宫令乃是正四品,为众女官之首,掌管六尚、二十四司、二十四典、二十四掌,称得上位高权重。宁馨如今算是坤宁殿的押班,流外无品,不过是比寻常宫女多个称号罢了,然而,押班的全称叫做小殿直押班,妙就妙在小殿直这三个字上,实乃亲近供奉之人。女官纵然有品有秩,不过,见了这些押班,也只有避让的份儿,是以在宁馨面前,司宫令也只能唯唯称善。
“奴婢告退。”
司宫令带着尚仪、尚宫、尚寝,司簿、司设、典设等人陆续退出了坤宁殿,世瑶坐到妆台前面,宁馨低声道,“娘娘,皇上一定会来的,此时卸妆怕是不恭了。”
连宁馨都清楚赵煦不敢不来,世瑶实不明白他这般迟延究竟算是打谁的脸,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世瑶动手摘了耳环,云纤见状知道劝不得,忙动手帮她把凤冠摘下。
“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