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父亲薨在延津,又没有遗诏,那吾就能以嫡长子之身继承大统——袁谭心中一个看似大逆不道的念头就此被郭图挑起,可话到嘴边却成了质问,“公则要陷谭于不孝乎?”
郭图听罢,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反问道,“难道殿下想在黄泉之下,坐视三殿下继承大统?”
又是一记直指人心的重击。袁绍对袁尚的偏爱一直是袁谭心中难以言喻的痛。袁谭不明白袁尚除了那徒有其表的外貌,究竟有值得父亲如此器重。二弟能为父亲驻守边关,则为父亲拿下了青州,并一路虽其南下征战至今。反观袁尚守着邺城数万兵马,却坐视齐军深入冀州,并最终导致父亲腹背受敌,伐曹大计功亏于溃。凭一直随父亲出生入死的就要死在这片荒芜的滩头,而袁尚那小子却能坐享其成
郭图见袁谭的表情由凝重转迟疑,又由迟疑转为不甘,心知的话奏效了。于是也不等袁谭做出决断,郭图便抢先一步朝着管统大声喊道,“陛下已薨尔等速速护大殿下突围”
管统正领兵与齐军激战,全然没有注意到郭图与袁谭之间的对话,更不知身后的黄河之上究竟发生了事。被郭图这么一喊,他连忙回头一瞧,果真看见袁绍所乘坐的战船正在下沉。惊骇之下管统赶紧带上人马与郭图一起将半推半就的袁谭扶上了战马。
于是在下一刻还在拼命划船的袁绍,一眼望见滩涂上原本接应的兵马,正拥着袁谭朝西北方向突围。小船上的亲随纷纷举手向岸上疾呼,可是袁谭等人根本不予理会,依旧策马绝尘而去。
噗通船桨自袁绍气急而抖的双手上掉调入了河中,曾经儒雅的面容被名为“愤怒”毒药瞬间扭曲成了一张骇人的鬼面,旋即从其喉咙里挤出了一丝绝望的诅咒,“畜……生畜生”
袁绍周遭的亲随也被眼前的变故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任谁都不会想到身为人子的袁谭竟敢弃父亲于不顾自行逃跑。而袁谭这一跑无疑是将还在河面上的一干人等至于了死地。在经过最初的骇然之后,众人不禁将目光纷纷投向了袁绍。
“陛下……陛下?”
枯坐在船上的袁绍对亲随的呼唤以及周围喊杀声熟若无睹。仿佛在这一刻被凝固了下来。谁都不袁绍心里究竟在想些,亦没有人敢去打扰这位末路枭雄。过了半晌之后,袁绍的肩膀忽然颤抖了起来。一旁的亲随以为其在哭泣,刚想上前劝解,却自家主上竟是在低笑。那笑声由轻至响,由缓至急,最终在袁绍口中幻化为一声爆喝,“十年霸业,一夕尽毁朕乃四世三公之后,决不能落入贱婢之手”
袁绍声嘶力竭的喊声最终还是隐没在了滔滔河水之中。与此同时,在延津不远处的一座山坡上,有一个青年正以冷峻的眼神目睹曾经的北地霸主一步步迈向毁灭的深渊。倘若是参加过齐侯府订婚宴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此人正是来自河内的粮商司马欣。不过此时的司马欣眉目之间全然没有了当初在龙口时的谦卑。但见其双手拢袖,立如青松,长袍贴着修长的身躯迎风飘舞,白皙的面容上带着放眼天下的桀骜。
“夫君看够了没?”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自男子身后的马车上走了下来。如果是河内的名门也一定能认出此女乃河内司马家的新妇张氏。
没,眼前的这个青年男子正是河内司马家的二司马懿。借着其妻张春华家族的与中山甄家生意上往来的关系,司马懿此番乔装为粮商随甄尧一行人走了一遭东莱龙口。原本司马懿只是想去凑凑曹蔡联姻的热闹,看一看那位敢与曹操联盟共同对付袁绍的女诸侯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物。可谁曾想北海、东莱两郡一路的见闻远比曹蔡联姻更让司马懿觉得震撼。
话说司马家也算是乱世之中比较会经营的一个家族。特别是司马懿的兄长司马朗不仅在老家平皋收拢流民,开垦荒田,还放下了世家的矜持,积极与平皋张家这等既有财又有势的地方豪强联姻。不过这一切同东莱的蔡安贞比起来可就黯然失色了。蔡安贞以一介孤女之身,竟能在毫无根基的东莱边郡置起一方霸业,实在堪称前无古人之奇迹。司马懿自负饱读诗书,拥有治国平天下之志,却也看不出蔡安贞的套路。若说蔡安贞师从管仲,那为何天下读《管子》的人众多,没有一人能像蔡安贞这般谋得一番霸业?难道真如外界传闻的那般,此女会妖术?司马懿向来不信鬼神,对这种说法自然是嗤之以鼻。
不过相比蔡安贞的管子之术,而最令司马懿动容的还是此女对天下的野心。因为倘若蔡安贞只拥有管仲之才而无逐鹿之心,那她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能臣,在乱世成不了气候。可若是蔡安贞仰仗管仲之才,兴兵逐鹿那天下局势可就是有趣了。凭借着敏锐观察力,司马懿在东莱一早就嗅出蔡吉会在联姻之后出兵伐袁。所以他在与甄尧等人分手之后,并没有直接回河内,而是掉头偷偷潜回东莱,跟着蔡吉的兵马一路西进。这一跟可算是让司马懿大开了眼界,齐军将“奇正相辅”四个字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一遍。越看越觉得有趣的司马懿就这样一路跟着蔡吉来到了延津。不,更为准确的说,应该是司马懿算准了袁绍会从延津过河,因此特地跑来蹲守看大戏。
眼瞅着黄河上的大战逐渐进入尾声,司马懿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道,“是时候回河内也。”
“哎?夫君不去官渡见见大哥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