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腊月,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牛车载着张松等人一路南下,眼见沿途所经郡县,百姓虽不及荆北富庶,但也寒者有其衣。饥者有其食。在江陵等枢纽大城,张松甚至还看到了专为收拢流民而设的粥铺,令他情不自禁脱口赞叹道,“值此天下大乱群雄逐鹿之际。南荆仍能设粥铺赈济饥民,贵主仁义如斯,足令天下诸侯为之汗颜。”
一旁的徐庶见张松对南荆的赈济设施赞不绝口,连忙谦虚地坦言道,“子乔有所不知。南荆各城粥铺实乃本地世家宗党出资所设。吾家君上不过是依诸葛军师之策。对开仓济民者施以重赏罢了。”
徐庶轻描淡写的短短几句话在张松听来却是发聋振聩,令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须知若是由荆南官府用官粮开设粥铺,那至多只能证明刘备是个体恤百姓的仁义之君。可照徐庶现在的说法,遍布南荆诸城的粥铺分明是本地世家宗党奉刘备之命所设。这就说明刘备不仅拥有一颗仁义之心,还俨然已将南荆本地世家宗党收为己用。反观自家主公刘璋却是一心只想着敛财,既不知民情民意,也不晓民忧民怨。上行下效之下蜀地的世家宗党也是丝毫不问民间疾苦。他们或是过着骄奢荒淫的生活,或是笃信鬼神将大把的钱粮供奉给各色神棍巫婆。两相对比之下,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其实张松哪里知晓。南荆的世家宗党之所以会如此积极地配合刘备赈济流民,既不是因为他们比蜀地的世家宗党更有觉悟,也不是受了刘皇叔的“感化”。事实上张松这一路上所见的和谐景象,完全是诸葛亮过去数月来恩威并施的成果。而这一切还得从诸葛亮奉命整顿钱荒说起。
之前由于刘备虚铸大钱,致使南荆的百姓纷纷用以物易物的方式来规避官府的盘剥。而那些有资产与外界做大宗贸易的商贾富户则一面大肆囤积铜钱,一面以金银和东莱五铢进行交易,进而引起钱荒。诸葛亮深知自己临危受命整治钱荒的最终目标是平抑市价,安抚民怨。所以他并没去找升斗小民的麻烦,而是将矛头直接指向那些囤积铜钱的商贾。诸葛亮首先以“囤积居奇”为罪名将数名行为不端的商贾绳之以法,令寻常百姓纷纷对官府整治奸商的做法拍手叫好。而南荆的世家宗党却知诸葛亮此举乃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毕竟论起“囤积居奇”他们可比商贾黑心得多。甚至被诸葛亮法办的商贾之中就有他们的代理人。一时间南荆的世家宗党皆惴惴不安,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扣上“囤积居奇”的帽子。
站在诸葛亮的角度上而言,法办几个奸商不过是敲山震虎。未等南荆的世家宗党想出应对之策,他又突然宣布南荆对外贸易皆由官府专营。不经官府许可私自与他国商贾交易者斩立决。此令一出南荆朝野震惊。习祯直接上书指责诸葛亮订法太过苛刻,结果被刘备当庭驳回。眼见刘备如此力挺诸葛亮,南荆一干世家宗党也只好夹起尾巴,全力配合诸葛亮整顿钱荒以求换取专营权。而诸葛亮考虑到年关将至,南荆尚有百姓流离失所,于是便向刘备进言让世家宗党出粮出力安置流民。
也亏得南荆本地宗党势弱方能被诸葛亮如此调教。否则换做中原那些个动辄家谱能修到春秋战国时代的豪门大族。又岂会任由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搓圆捏扁。不过张松可管不了这些。这会儿的他俨然已将南荆视作蜀国的救星,一心只想着如何能尽早见到刘备。
仿佛是听到了张松的许愿,此时此刻在牛车的西南方的地平线上突然冒出了一队人马。但见为首的领队之人生得天庭饱满,两耳垂肩,赫然正是刘备本人。得知荆主刘备亲自出城相迎,受宠若惊的张松赶紧招呼停车,与徐庶一同三步并作两步着走下牛车恭迎刘备驾临。
不多时刘备的兵马便已抵近牛车,张松当即长袖一抖,以一口略带蜀音的官话,恭恭敬敬地朝马背上的刘备俯身一拜,“蜀使张松见过荆公。”
刘备见状连忙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扶起张松道,“先生不必多礼。素闻先生见识通达,才学不凡。得知先生驾车南下孱陵,孤经不住想要一睹先生风采,还请先生莫要见笑。”
眼见身为一国之君的刘备如此平易近人,再联想到自己多年来因外貌所遭受的诸多歧视,张松顿觉心头一暖,连连口称不敢当道,“松才疏学浅,当不得国君如此谬赞。”
“哈哈,先生自谦也。孤已为先生备下接风之筵,还请先生莫要推辞。”说完刘备一把牵起张松的手,将其扶上了马车。
刘备所说的孱陵城坐落于江陵与长沙之间。历史上吴将吕蒙以“白衣渡江”,袭杀关羽之功,就被孙权封为孱陵侯。而在这个时空孱陵城则是刘备治下一座重要城池。冬天日头落得早,当大队人马簇拥着刘备与载有张松的牛车入城时天色早已暗了下来。而为张松举办的接风之宴就摆在孱陵城的县衙之中。
莫看时下刘备已贵为一国之君,但依南荆目前的财力却又撑不起国君的场面。像是今夜接风宴所用器皿简陋得都赶不上中原一些大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