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墨坊,墙壁屋顶地面,包括操作的台子,全都是黑的,工人光着膀子,也是一头一身的墨黑,一抬头时外突兀。
墨是由烟和胶二者制成的,和料时,据说要反复锤敲达十万杵,那样烟料和胶才能混合的细腻均匀,制成坯料。
大部分的墨坊,都是用松烟做墨的,只有一成的墨坊,会用桐油、清油或者猪油做墨。
郑家墨坊两种都有。
据郑清源说,他们会直接派人去徽州,买了桐油就地点燃取烟,这样运输起来比较方便。
据说一个熟练工,可以一个人照管取烟的灯二百余盏,必须得及时刮取,要是迟了,烟就过火了,费油料不说,还浪费时间。
唐时锦还看到了一个放在地上的圆形的拱篷,边缘培着土,一个一个的连起来,足有十多丈,而且内外和接口,都用草席和纸糊了起来,隔上一小段儿,还有一个小孔出烟。
唐时锦问:“这是什么?”
“烧松木取烟用的,”郑清源道:“要烧好几天,等烧完了就可以进去刮了。一般说,靠尾的一二节取出来的,叫做清烟,这是最好的。”他伸手指了指:“从这儿,中节这里取的叫做混烟,就稍逊些,这边在头一二节取出来的,叫烟子,是最劣等的。”1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回来:“所以你说的那种笔,我认为就用烟子便可,这烟子原本只能卖给印书局,要是咱们能做些别的,那就是白赚的,可以说变废为宝!对墨坊来说,就是换一个墨模的事儿,制成之后,连打磨描金之类统不必的,很是省工。”
唐时锦点了点头:“那你先做几根出来试试。”
郑清源喜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唐时锦跟郑家夫妇一起用了饭,又去了一趟罗家,跟罗娘子闲扯了一会儿,顺便订了一些大围裙和头巾、口罩,回来又拿了她之前订的简单的蒸馏设备,这才回了家,
然后就忙了一下午,把食坊要用的酒给蒸了出来,加了事先试好的量,铜量杯的大约一杯半灵泉水进去。
她前脚出门,炎柏葳就若无其事的走到了坛子前,提起坛子来,就倒了一杯。
然后他抿了一口,半晌没说话。
桃成蹊在他身后小声道:“抓住一个偷酒贼!”一边就过来了,结果一看他表情:“怎么了?不好喝?”
炎柏葳直接把杯子递给他:“你尝尝!”
他这一递,冲鼻子的呛辣气,桃成蹊有些稀奇,真的抿了一口,然后眉头一拧,半晌才哈了一声,道:“太烈了!太够味了!”
市面上的酒,也就十几度,唐时锦蒸出来这个,最少五十来度,那感觉,绝对是天壤之别!
就好像喝惯啤酒的人乍喝白酒一样!
而且之前炎柏葳没有味觉,喝酒是喝不到香味儿的,只有刺舌呛口的感觉,喝的是事后那点醺然而已。
可现在,乍然喝到如此香醇又如此味足的酒,那感觉……简直要热泪盈眶!
然后两人就暗搓搓的喝了一杯又一杯……
唐时锦还真没注意。
因为她今天买了羊腿,做了烤羊腿,一端上来满屋生香,就压过了那点酒味儿。
颇大的烤羊腿烤的外皮红亮,切开的刀口里又能看到鲜嫩嫩的羊肉,孜然味和羊肉香完美融合,一闻到就口水泛滥了。
桃花公子红着脸(喝的),一本正经的道:“有如此佳肴却无酒相佐,实在是太遗憾了。”
唐时锦一想也是:“那好吧,今天可以喝一点点我新弄出来的酒,但那是我食坊要用的,一人……只能喝一杯。”
炎柏葳喝酒一点不上脸,一点做案痕迹也没有,特别无辜的道:“两杯行吗?”
她想了想:“那行吧,最多两杯,不许多喝!”
于是炎郎君自觉主动的去倒了酒,唐时锦错过了最后一次发现的机会。
贺元宵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半杯都没抗过就不行了,然后炎柏葳两人就着鲜香的烤羊腿,就着酒,喝了一个痛痛快快!
唐时锦也尝了一口,并不觉得有多好喝,于是就只管吃羊肉了。
等吃饱了,她洗干净手,帮他们两个撕羊腿。
炎柏葳已经醺醺然,狭长的眼晴都带了水光,一手搭着罗汉榻,手指轻轻叩击,唱道:“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担头行李,沙头酒樽,携酒在长亭。咫尺千里,未饮心先醉,此恨有谁知……”
唐时锦偏了偏头,觉得他这种沉沉的嗓子,唱出来还怪好听的。
尤其他嘴角带笑,眉眼斜飞,那又长又黑又密的眼睫毛,就像是蝴蝶的翅膀,每眨一下,都似有一团销魂烟飘散开来,叫人为之晕淘淘,醉昏昏。
等他停了长歌,她撕了羊肉递过去,炎柏葳也不用手,直接张口吃了,眼睫微垂,嘴角仍旧带笑。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此时他身上笼着一种浓重又沉重的悲哀,铺天盖地……那浅浅的一丝笑容,压都压不住。
唐时锦皱了一下眉。
然后她就叫他:“炎柏葳?”
他道:“嗯?”
她问他:“我是不是你的朋友?”
他笑了一下:“是啊!”
她道:“那我跟小桃花,谁才是你最好的朋友?”
“啊?”炎柏葳扶了扶额,特别迷茫的抬起头来看她:“你跟成蹊??”
笑点奇低的桃成蹊已经开始哈哈哈了,一边也站起来,指着他道:“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