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境虽佳,其艰险岂止百倍于大漠孤景。
白沙铺称满地如明镜晃晃,日照其上更觉耀人眼目,如天上本有烈日一圆,足下更生骄阳一轮,行走其间虽无火焰之形却深有灼烧之感。英娘虽与初阳同食共寝,受生气日久而道法渐精,却难敌此处无荫无蔽日魂灿灿,唯有避入轻灵剑中以免为之所伤。
火焰山中烈焰翻腾小狐犹可无惧无畏,然日之精火至正至阳难以企及,未敢轻撄其锋锐唯做诚惶诚恐战战兢兢之态。初阳亦不免叹道,“虽久闻炙热之地其名,然未曾亲至终是管窥蠡测。白砂若雪亦非此间独有,却因得骄阳之威、大漠之力遂成千古绝地。”
小狐听闻此言行事更添一重慎重,只见其红色毛发飘飘而上有火焰随之蓬勃燃起,其四足深陷沙中而昂然不退,若有所待。
然烈日骄阳如有所感,携手并进,红焰之势顿时一滞再无扩展之力,虽不能见其形却可知其利。小狐见其来势汹汹自是未敢轻动,固守红焰方寸之地以观后效。若无良策,一味固守,实难破局。
初阳兀然深入亦是一无所知,只觉燥热难当,无奈何下唯有暂出法术以为自守,手指轻点则有霸王树簇簇而起,傲然丛生,其形高逾十丈可为荫庇,其掌肥厚多汁可供取食,其叶如针异乎寻常。
霸王树本自生于大漠深处,寻常酷热干旱之地自是无碍,然此处炙热滴水难求又怎可长存?不过半个时辰,霸王树丛便已绵软无力轰然倒落,消散无踪。
一法不成又生一法,固沙为室,仿效秦川孔窑之用,暂为居所,颇见其功。然此举有退避之嫌,无进取之意,而初阳又岂是畏缩不前之人?故而将英娘安置其中则自身重出其外。小狐更是寸步不退,坚拒不让,任由这天地至阳之光将其吞噬。
红焰摇曳不定终是熄灭,小狐满身皮毛则俱为灰烬,形容极丑而灼伤之痕不可尽数,貌似已近岌岌可危之时。初阳欲要上前,却又止步,若是一世将小狐庇护于后,又何必漂洋过海离乡背井来到此间?若是一世将小狐护佑于臂弯,又何异于宠溺过甚而延祸无穷?
“小狐未曾出声求援,想来犹可耐受,一时不忍必是贻害连连。“初阳咬牙暗自说道,“我自有揽月追星之雄心,又怎可小觑他族?凡事以勇为先虽败亦可谓无憾,此语我当与小狐共勉之。”
初阳计较已定,遂背身相向,引天地至阳之力入体,任其灼裂肌肤躯体,任其直入紫府世界。
紫府世界中本已是初秋风景,层林渐染,山色斑斓,而又有菊英含蕾,丹桂欲放;怎料灼热之气喷薄而来,宛如盛夏复归。然诸类草木经风雨历炎夏,又怎会娇弱无力?自是各出奇招各显神通而各自存活。即便西向有木植败退之状,有风沙漫起之势,亦不过拘禁一方不足为患。
躯体虽为灼伤,但以日魂为烈火灼烧之,以天地之威为巨锤锻打之,又何惧之有?即或深有痛楚,然心志不灭又何苦之有?
日夜更迭,永恒不变。白昼阳极热极,夜间却又阴极寒极。月色濯濯,白沙闪烁,美则美矣,然如月中蟾宫并无一丝暖意,孤寂异常。
小狐全身复生一层淡淡茸毛,灼伤之痕虽已浅浅却依旧清晰可见,其状极是可怜;初阳鬓发散乱、血痕犹在却将小狐紧拥入怀以为鼓舞。英娘半是怜惜半是劝诫地说道:“此非一日之功,当徐徐图之,又何必落得这般田地?”
“往昔我好逸恶劳,一味认小爱娇,皆因有二位姊姊庇护于前。长此以往,何时吾方能独当一面?何时我方能回护姊姊?破釜沉舟,项王成事之道;瞻前顾后,古来败落之由。恰逢其时、恰逢此地,自当义无反顾,千锤百炼而成其事。”小狐童声脆如秋梨,清甜至极而暖人肺腑,飘荡萦回于孤漠之上,顿添几分生机。
初阳轻抚小狐满心宽慰道:“听得此言,方知旧时父母师长之喟叹,我今观小狐亦颇有吾家娇女将长成之感。岁月飞转,想见日后小狐绿鬓红颜试新妆,倒也分外有趣。”
“金玉非我所欲,珠钗非我所好,脂粉污我颜色,丝缎困我步履,又何来试新妆一说?惟愿天长地久姊妹三人永不分离。”小狐跳出初阳怀中转而蹲踞沙丘之上,指天誓地,一派老气横秋。
英娘笑而含泪,应声说道:“天高地远携手而往,天长地久同心而游。我三人自当如此。男儿常言:落地亲兄弟,何必骨肉亲?此话有失偏驳,我等女儿又何尝不是如此?”
“岂止如此?女儿襟怀岂有逊色于男儿?概女子多因世俗之见而困守于家室,日日蝇营狗苟、锱铢必较而为人所看轻。以我之见,节妇可彰显其义,才女自当彰显其才,良母亦当彰显其德,如李娃严蕊者更当彰显其侠。”初阳一时感慨,声如凤鸣,清吟出尘。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他年我若执权柄,阴阳共济耀神州。”寒月下,偏远地,此等豪语更向谁言?唯有知己一二相伴相随。
“初阳豪言,当浮一大白,奈何无酒。也罢,我以月华为献,击鼓而歌,稍作助兴。”英娘长身而起,凝月华为壶、为盏,倾数分月色如酒相敬,浑不似在人间。
小狐捧月色在手,初阳存月华在怀,飘飘欲仙,耳中听得分明,正是谪仙人之句: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