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粟不期而至,旷野倏尔悄悄。湖畔无人空寂寥。余满地素尘,听几声孤箫。
旧事勾留不退,心绪积磊难消。极目远眺有虹桥。残荷多累累,枯柳正摇摇。
聊聊几十字,如有千斤之重,收尾之处情犹未竟,有残墨滴滴散落,如鲛人垂泪,当可知其心纷乱不平。轻叹一声,搁笔入架,颓然归座,维城顿觉旧事如昨夕,眼前依稀是。
犹记初见湖心亭,时正雪定初晴,人迹少、鸟兽绝,初阳兀然而出,虽是衣衫单薄不甚华美然意态自佳神韵怡人,怎不叫人多生亲近之想?
再见昭庆寺,始识初阳女儿娇态,虽只寥寥几语,虽是代师送客,然心中萌动自可知之,如今想来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时日渐长,鸿雁频传,尺书飞寄,自是情谊日增。待得两情相悦时,其甘美岂能言表?今时忆起,心动犹然:何人共读史书西窗前?何人戏蝶蹁跹繁花下?何人妙语解文小轩中?何人浅笑安然山水间?唯初阳一人耳。
奈何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生于张家是维城之幸亦是不幸。山阴张家世代簪缨,高祖、曾祖、祖父皆登进士第,为官素有清名,可谓三代荣显独步山阴;更兼学贯古今,多有等身之作,文名之盛一时无两。怎料祖辈赫赫父辈多舛,场屋之所顿成困局,虽几十年不得脱,唯将宦海之想尽数托付己身,重责在肩岂能轻忽?
若初阳乃是凡尘女子,犹可以科场之捷与族中相争一二;然则孤山一战非俗世所能及,谪仙之人岂能久陷红尘?若然与之偕隐,父母之恩、门楣之望岂能尽弃?若然鸳盟成真,初阳日日困于高宅大院中不得翔翼,心中又何忍哉?
世间向无两全其美之策,多是毅然决然之痛,正是所谓情之所起不知其因,情之所钟不知其故,然则一往而深终不可言悔。
思绪将断未断,却听得有人轻叩门扉柔声问道:“老爷,余杭钱府有书信送到,可要命人送将上来?”
“钱府久不通音讯,未曾想今日传信来此,不知所为何事?莫不是章侯心结已解欲要重修旧好?”思及此处,维城喜不自胜,不免失态,急急起身,不料用力过猛险些将桌上笔墨撞落,口中却依然高声吩咐道:“快些呈将上来,快些呈将上来。”
吱呀一声中,有一中年美妇缓步而来,袖出一信道:“老爷今日心神激荡不似常时,可见此信之重。然则过喜过忧皆非是福,还请多多珍重。”
张蒋氏素来庄重多礼、诸事稳妥,阖族上下无人不赞。维城对其向来亦是恭敬有余且礼赞有加,少有驳斥之语。奈何此时维城心情起伏不定,耳中听得此等言语便莫名有些烦躁,面有不豫之色。
见此模样,张蒋氏却也不以为意,只将书信双手奉上,神情无变,恭顺如常。这般行事维城自是无可指摘,只得接过书信细细检阅,心中犹自闷闷。
展开书信,只不过寥寥数字极是简洁明了,恰如章侯行事之风,说的是:年初六且备美酒以待故人同归。
故人?同归?何为故人?何谓同归?维城心中隐然有所猜度,却终是难以置信。脸色或喜或悲,房中烛火或明或暗,观之可怖;神思渺渺,不知所在,旁人之语概不挂心。张蒋氏再三劝说亦不得其用,只得听之任之。
心有期盼,恍然不知时日倏忽过,如若一瞬,腊月便去,新年已至。
侧门风景依旧,奈何昔年男儿换却容颜;初阳娇容依旧,奈何往事如水不可再追。章侯笑容之中多添几分豪迈,维城神情之间多增几分晦涩,只是二人发鬓之间皆有风霜之色,相顾无语。良久三人相视一笑,尽释前嫌。
酒菜方未齐整,却听得有杂音相扰,维城正要出声相斥,怎料却是张母屏退左右独人而来,但见其自脱簪珥身着麻衣,颤步向前告罪道:“旧年未知仙家驾临,多有懈怠不敬之处,权看今日诚心请罪多加谅解则个。”
“不敬?仅是如此而已?”初阳不动声色,反而追问道。
张母听其言观其行,若有问罪之意,心中不免暗叹道:“此时方知何为凡事留一线他日好相见,只是悔之已晚。”情知此事必不得善了,张母眉头深锁片刻后竟欲要屈膝以向。
维城见状大骇,急跃而前将其扶起,回眸望向初阳,祈求之色莹然在目。张母神色黯然,怎不知维城心中之痛、两难之苦?微微合目,掩饰泪意,忽而开口道:“昔日之错,非是一人之误。儒道之别,父母之心,家族之望、血脉之传岂可轻易抹杀?即或今日,我犹以为初阳非是维城良配,非是宜家宜室之人。若是上仙来使多有忿恨,便请归罪于我一人,勿要牵连他人。”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无人敢轻出一语。唯初阳不怒反笑,起身深施一礼道:“旧日伯母以势压人,今日我亦还之。一报还一报,旧怨自是消散如烟云,不必挂怀。若有惊吓不当之处,望请原宥。”
“维城,故友不远千里而来,自当把酒话今昔,何必拘泥旧日些许恩怨?来,来,来,何不清听檀板,且满金樽,肆意畅快醉一程?”章侯此时出声,倒将众人郁结之气尽数散去。
张母亦重展笑颜道:“若能如此,自是欢喜无限。还请二位不弃薄酒陋室,多多盘桓数日,以偿旧日之失。”言罢辞去,不复惧意。
三人久未相见,所见所闻皆不相同,各抒己见。维城慨叹官场之险恶,章侯便讲述战场之凶险;维城针砭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