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乔的心突地就抽紧了。虽是从没见过祖父,但看祖母便知,这夫妻二人都是自尊之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如此放低颜面的。
“当时府里的境况京城中人都在背后议论,自是不愿与我宋家结为姻亲的。雪中送炭的便是你外祖父,将爱女嫁给了你爹爹,并且陪嫁了震惊整个长安的嫁妆。那明里是嫁妆,其实是救济啊。”
雨乔的眼里起了水雾。
“你娘亲的那些嫁妆,多半都被用来发放给那些遇难家丁的抚恤金了。你时常问我你娘的嫁妆呢,祖母说不出口。”
雨乔强忍着泪水,问道:“情姑姑爱慕的那人呢?”
老夫人声音里都是悲凉:“原来他和你二叔争的是同一个官职,只不过他如愿以偿做了秘书郎,并娶了秘书监曾大人府里的小姐。你的情姑姑被爱人背叛,又自认为对不起父母双亲,对不起自己的二哥,便将自己关在后院,十年不出。”
雨乔咬着唇,原本蒙着水雾的眼里陡然清明又凌冽起来。
老夫人放开她的手,在自己的枕下摸出来一个泛黄的信封,递到了雨乔的手上。
雨乔将之打开——
吾宋照庭今日对文兄许诺,卿之爱女文岚馨嫁入我宋府,必以亲生女厚待之。他日生下子女,由岚馨决定由谁继承我宋家家业。此誓永不相负。
宋照庭
下面是一行娟秀小字——
吾文岚馨自知时不久矣,唯放心不下一双儿女。墨儿身为男子,来日总有一番作为,乔儿身为女子,更是不易。若乔儿将来寻得良夫,自当随夫家而去,若是情路多舛,便让我乔儿继承宋府家业,永世不被人期,吾心方安。
文岚馨
雨乔的手忍不住抖动起来,老夫人抬手,将她的手按压住。一双眼睛里情绪翻涌,却又是宽慰。
雨乔将书信叠好,放入信封,放在老夫人膝上。
说道:“祖母今日将这一切告知于我,是有了打算吗?”
老夫人道:“本是要将这些永远瞒着你的,我乔儿生得好,自然会嫁到好人家去。可如今……你爹爹……你爹爹去了,我心神俱损,顾不了这一大家子了。”
“可是,还有二叔啊!”
老夫人摇头:“你二叔自小是个读书人,如今去了魏王府里就职,更是顾不了这些家事。他才去魏王府没几天,你二婶就来探我的口风,说魏王给你二叔赐了府邸,是不是可以搬出去另住。”
“即便他们不搬出去,西苑那边那么些人,就已是让你二叔应顾不暇了,再要负担起东苑你爹爹留下的妻妾儿女,只会耽误了他的前程。”
雨乔打算开口,老夫人抢先说:“雨求取功名的好时候,万不能以家里的琐事牵扯了他。”
“二娘呢?雨清哥哥呢?”
老夫人叹道:“乔儿,你以为府里真个还有家业值得一争么?我一早就让孙婆子命陶管家,将福古轩所有的物件都折价卖给集宝堂,用这些钱来发放抚恤金。我宋家,现在就是一个烂摊子,你尚不明白么?”
其实她都明白,她都懂。她只是负担不起这样的责任落在她一个小女子身上。
她反手将老夫人的手握住,哽声道:“祖母,其实那集宝堂已被齐王送给了孙女了,切不管他是如何得到那些房产地契的,孙女将祖父置下的家业又拿回来了。”
老夫人又惊又喜。
雨乔道:“先前瞒着祖母,我是想着,迟早我要将这些都归还给齐王的。不有意嫁他,却受他厚礼,孙女做不出这等事来。”
老夫人含泪点头:“果然是我宋家的子孙,若是你真无意于齐王,这些重礼自然受不得。”
雨乔道:“不过孙女想,齐王已然回去封地,孙女倒不如帮着将这集宝堂好生经营起来,所得的钱财,如数奉给他,我只留一些工薪则罢。”
“你一介女子,如何能做这些生意之事?”
“祖母,其实做经营,起初是要自己亲力亲为的,但凡有了起色,都是着人打点,并不是需自己处处劳心劳力。祖母信我,祖父留下的生意不会垮。”
老夫人看着她,那双眼,清澈,坚定。
老夫人眼圈红透:“只是,如今府里这些个下人,我是一个都不舍得。明儿,留下一二十个,余下的就让陶管家将他们的卖身契归还,再给他们一些银两,让他们出府去吧。”
这需要割舍的每一样东西每一个人,都是在老夫人心上割了一刀的。
“你二娘一直重病不起,连日吐血,指靠不住了。李小娘是奴仆出身,气性顽固些,将来可以帮你一二。乔儿,眼下,只能你挑起这个担子,其余人同舟共济了。”
雨乔哽咽了:“祖母,我虽不经世事,年纪又小,内心也实在是害怕。但,孙女是万万不能放着府里这一众人不管的。”
老夫人的眼里都是心疼又是哀求:“你明敏聪颖,又有一股子霸气,起眼这一大家子人,祖母唯独放心于你。”
孙婆子在门外报:“西苑的大夫人求见老夫人。”
老夫人还不待回话,姚氏便进了屋来。先是对老夫人行礼,再坐了下来。
用手帕作势抹了抹眼泪,说道:“儿媳有事求告婆婆。自大伯去了之后,儿媳左思右想,眼下府里除了夫君,再无一成年男子。那些年全耐大伯看顾,可现下大伯已去,儿媳等再不敢给府里增添负担了。”
雨乔问道:“二婶这话说得不明白,能否说明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