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出宫回府后,临安侯府便传出来太夫人卧床不起的消息,彼时方皇后正为那桩婚事筹谋,忙得脚不沾地,偶然听见了蒋明英的回禀,只吩咐张院判去临安侯府看看,又怕太夫人拿孙女避开侍疾,忤逆不孝的话头做文章,便又让林公公去贺府瞧一瞧。
“...就说温阳县主的伤还没好,总不能花着一张脸去祖母跟前侍疾吧?贺太夫人向来是个菩萨心肠,又儿女双全,怎么着也轮不到一个久居宫中的孙女去侍候...”话到这里,轻笑一声,已经是满含嘲讽。“再去本宫库里把那支成形的人参拿出来,再添减些东西一并送到贺府去,就说是阿妩的心意。”方皇后眼里只盯着那本册子,心不在焉地继续吩咐。
林公公应声而去。
立时,行昭正在东里间描红,顿了顿笔头,毫尖悬空,一笔垂柳竖断在中道上,隔了良久,伴着一声幽幽的低叹,终究是一笔拉下。
横平竖直,恰如当初。
四月过得快极了,五月伴着初夏的升温与烦人的蝉鸣,接踵而来。
五月五日天晴明,杨花绕江啼晓莺。
到了五月初五端阳节那天儿,宫里头一早就忙忙碌碌起来,司膳间备上几千屉筒粽,里头塞着小枣或是铜钱,再派到各宫去给宫人们分食。宫室里头将艾草和菖蒲束在一块儿,插在门眉上,要不就悬在堂中,空气里,淡淡的艾草专属的苦味儿,和蒸糯米泛起的清甜夹在一块儿,倒叫人一时间不晓得该以袖捂面,还是该深深吸口气儿。好打起精神来。
午晌未至,又过了行早礼的时候,凤仪殿里头还是人声鼎沸。
行昭走在廊间,隔老远便能听见前头宫室里有女人喜气洋洋的高亢的声音。
“...本来臣妾是不晓得老四到底是去做些什么的,只晓得老四要到宗人府里头去当值。老四天天早出晚归的,却一直都乐呵呵的。问他吧,那个闷葫芦只晓得低着头笑,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臣妾心里头就更疑惑了,索性就把他身边儿的宫娥给唤过来问,结果哪晓得是...”
行昭一撩帘子进去。便看见陈德妃坐在凳子上,断了话头,得意洋洋地立着身子。左瞥右瞥,想让人接着问下去的样子。
不禁抿嘴一笑,皇帝怜惜这个儿子有腿疾,加上平阳王善揣上意,吩咐下去的职位是个顶清闲却既有面子的——给宗室发放核对爵禄。大周宗室的爵禄是年初发。到了五月份大都进入了核对和预留的时间了。四皇子每天只需辰初去点个卯,监督着下头的人拨弄几下算盘,四处溜溜弯就可以大功告成回家去了。
日子闲得不行,四皇子琢磨着又管上了梨园的伎乐,每天就多了个走处,翘翘小锣儿。听听小曲儿,过得极清贵又轻松。
“日日看水袖听昆腔,哪儿还能愁眉苦脸的啊!”淑妃难得地凑趣。选了两样差事中最不正经的一样,笑着调侃德妃,“要臣妾看老四是个最有福气的,民间有句话叫做老婆孩子热炕头,再过个几年老四媳妇儿也有了。儿子也有了,每天去当完散财童子再去听柳文怜唱戏。只会过得一日比一日快活!...阿妩也过来了啊!带彩线喝陈艾水了吗...”
陆淑妃一扭头便看见穿着一袭鹅黄色绣银灰素色暗纹襦裙,梳着双丫髻俏生生立在旁的行昭,轻呼一声,又十分关切地朝行昭招手:“快过来让我瞧瞧,欢宜也总念叨你!听皇后娘娘说你的脸要好了,怎么现在看起来还有点红红的!”
一句话连着一句话,透着暖意。淑妃待她的亲切,和方皇后的宠溺还有皇帝的偶尔关心不无关系。
纵然心里头知道,行昭还是被一句连着一句的欢快感染得笑得愈发粲然,先向在场的陈德妃、陆淑妃、王嫔、宋婕妤唱了礼,再笑着偎到方皇后身边去,高高地扬了扬手腕,朗声回:“带了带了!蒋姑姑一早就送了五彩线来!陈艾水也喝,厨房师傅不准放红糖,陈艾加菖蒲的味儿又冲人又苦!您也记得带香囊生香辟邪!”
没提脸上的伤,回完话,只看着淑妃笑。
陈德妃最喜欢这样明丽的小娘子,亦是笑起来:“皇后娘娘是个不喜欢说话儿的,凤仪殿里头除了那个叫什么...碧...碧玉的丫头喜欢说说笑笑,倒没在这儿见过第二个这样的小娘子了。”
又想起陈阁老家那个老实规矩的小娘子,听旁人说闵家娘子温柔淑德,石家娘子开朗活泼,到了陈娘子身上,就只剩下了个规矩敦厚的词儿,规矩可以叫做木讷,敦厚可以看成软弱。
眼眸一黯,四皇子好歹是她养大的吧,就这样为了掩饰皇家秘辛草草地给他定了这么一桩亲事,她却连女方的人都没相看到!应邑若不是个丧门星,她就将这个茶盅给吞下去!
顿了一顿,掩饰般又笑开了,补充道:“不对!欣荣也算一个,欣荣嫁了人,温阳县主就进宫来住了,臣妾可是不止一次地念叨皇后娘娘好福气,尽招来这样乖巧伶俐的小娘子来养。”
淑妃唤行昭是阿妩,德妃唤行昭却是温阳县主。淑妃娘家陆氏是靠方氏活的,德妃却是定京城四品堂官的女儿,这就决定了就算同样是一条船上的人,也会有亲疏远近。
好赖德妃有分寸又心宽,否则也不可能把老四给她养。
方皇后笑着点点头,满心欣慰地看了看身侧的行昭,自打那日太夫人走后,小娘子沉寂了几天,这才又重新笑起来。
话说开了就有这点不好,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