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堂堂帝王竟纡尊降贵亲自去逮臣子,桑迁不喜反怒,埋在长袖里的老脸冷了几分,待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抬起头来,脸色难看至极,眼神阴鸷,重重地哼了一声。
“严惩是假,姑息是真!胡儿啊胡儿,十年的教养之恩,竟比不上不知哪里来的野小子!很好,很好!”
……
夜色颇浓,凉风习习,李二摒弃左右,怒气冲冲地朝甘露殿走去,虎虎生风。待走到一处阴影下时,却忽地停下了脚步,双手拢在衣袖里,脸上的怒意不知何时早已消散,目光投进深邃的星空里,发出一声幽幽叹息,看起来颇为伤神。
“二郎何须如此?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人终究是会变的。”
刘桀的身影从黑暗里缓缓踱出,脸上冷意无限,看向李二的目光里却轻柔和煦:“去岁,桑迁最宠溺的小儿子因争风吃醋闹出了人命,被魏征在朝堂之上弹劾,陛下虽有意轻饶,无奈初登大宝,最后只得顺从民意,将之绳之於法。桑迁常以忠厚长者自居,为人却最是心胸狭窄,如此观之,他与卢弘济沆瀣一气已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了。”
“大伴所言,朕又何尝不知?”
李二眉宇间更添几分愁绪,苦笑道:“孤家寡人,孤家寡人,诚如亚圣、戴圣一语成箴,朕果真成了孤家寡人。”
“古来成大事者,何人曾有儿女姿态?二郎,莫要着相!”
李二一时有些沉默,低下头,一道影子就静静地躺在脚下,随风吹过,有树影阑珊而动,影子却如雕塑,岿然不移。
“也罢,朕……必然要做个孤家寡人的!”
李二爽朗的笑声远远传扬开来,叉腰顾盼自雄片刻,复又大踏步向前走去。刘桀轻巧的脚步声寸步不离,黑暗里,夜色涌动,无数暗卫悄然退去。
“观音婢,那小子人呢?”
踏进甘露殿,却只见长孙慵懒地躺在床榻之上,唇角洋溢着满足的笑意,放眼望去,却没见其余人影。
长孙正待起身,却被三步跨作两步的李二轻轻揽着香肩,便顺势靠在李二宽厚的胸膛上,轻笑道:“二哥可是来晚啦,臣妾已责罚于方言。”
凤眸之中,一道狡黠一闪而逝。
李二怔了片刻,苦笑道:“就知道你向着那小子。不过兹事体大,桑公又在两仪殿哭诉,无论如何,朕且得给他一个交代——长安城不少人遭了这混小子的殃,如今轮到了桑公,再此以往,怕是下一个倒霉的,就是朕的那些亲戚们了。”
长孙掩唇轻笑道:“臣妾听闻,方言还欲嫁祸于冲儿与侯杰……”
“无非是小辈间的玩笑罢了。若不是那小子不慎丢下一具烙了方山侯府印记的汤匙,此时便要轮到辅机焦头烂额了。”
饶是方言向来是个胆大包天的,却也没想到,自以为的滔天大祸,在这对夫妻看来竟连明日早饭吃甚么都比不上……
夫妻二人温存了片刻,长孙忽地抬起臻首,红唇间轻叹出声:“以臣妾观之,方言待事以忠,待人以仁,以义取利,以勇精进,二哥,人常云,三岁看老,您……”
李二低头看去,见爱妻欲言又止,柳眉轻蹙,满腹心事重重,不免有些怜惜,沉默片刻,叹道:“桑公当年也是一位济世为怀的大儒,如今为了一己私利,却也难以逃脱桎梏。”
长孙的娇躯微微僵硬,眼神黯淡着将臻首埋得更低。
甘露殿里一时有些静寂,李二轻笑道:“为了这小子,你也不知与朕争辩过多少次了。”
长孙浓重的鼻音自胸前传来:“臣妾若是怀疑自己的眼光,当初便怎会与你结了连理?”
“你是朕的,谁也抢不走!”
李二豪气干云地大笑不已。
“那小子人呢?”
长孙美目流转,红唇偷掩:“去了父皇那里。”
“……”
李二怔了片刻,有些气恼:“这小子是捉住了朕的软肋!先是来讨好你,又去寻了父皇,可真是万无一失!”
“二哥,您的软肋可不是这两个!”
长孙精致的柳眉宛如弯月,凤眸微眯:“您将土豆炒来吃的事,方言也已经知道了。”
“……”
李二怒道:“混账!”
长孙轻笑道:“您莫怪承乾,那小子精明地跟猴儿一样,迟早能猜得出来。”
“这倒也是。”
李二吐槽了一句,想起桑迁还在宫中赖着不走,揉着眉心苦恼道:“观音婢,你且先休憩罢,朕去父皇那里看看。”
当看到方言为李渊准备的玩物之后,长孙便再也不担心无聊成疾的李渊会出甚么幺蛾子,此时只担心李二会再与李渊起了冲突,便劝道:“父皇老了,您莫要再忤逆他老人家。”
“观音婢且放宽心,朕自是晓得。”
刚踏出殿外,便听侍卫来报,言道桑迁已离去,临走时,脸色难看至极。
李二冷冷哼了一声,烦躁地示意侍卫退去,便与刘桀二人踏着月色往大成宫行去。
月色斑驳琉璃,鎏金般洒落在地,跨过山池院,踱过千步廊,回首望去,月光倾泻在东海池水面,像滑落的青丝一般。风一吹,水面起了波澜,水中的月亮成了破碎的玉片,漂浮在水面,拼凑出一幅幅美丽的图案,晶莹闪亮。
却无人有心欣赏。
新月划过精致的角楼,重檐屋顶朱漆门下,大成宫照旧是灯火通明,非同寻常的是,往日的丝竹觥筹却似是消失无踪,若非墙内传来阵阵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