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话,当着李二和众大佬的面,实在是不宜说完,但话里含义相信在座众人都是懂得。
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贪腐是历朝历代都难以规避的事,工程愈是浩大,贪污的人便会愈多,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最后的危害终是会落在国库和百姓身上。
李儿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当着帝王的面儿说这个,不啻于指着和尚骂秃驴,正想气急败坏地跳脚,忽听方言幽幽地道:“陛下,您的内帑尚且有贪墨之事,更何况国库?”
李二一怔,顿时结舌。
他骤然想起,前日里,就在两仪殿外,他携带雷霆之怒,亲自下令杖毙了十数个贪墨的宫人,其中不乏他尚在潜邸时便伺候在侧的老人,那一夜,血流成河,宫外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连自己最宠爱的豫章公主都吓得不敢入睡。
“你的学生,很不错。”
半晌,李二这才幽幽轻叹出声。
内帑归李二个人所有,所以涉及到宫闱秘事,无人敢插手,一时间,只剩秋风沙沙送响。
“所以,在这件事上,陛下且宫中安坐,一切由小子置办便是。”
“你……打算如何做?”
“臣是这样打算的……”
程咬金和尉迟恭的眼睛都快眨出眼病了,一个劲地朝方言使着颜色,一副这天大的好处你不带上俺俺就跟你闹翻的架势,长孙无忌和房玄龄还算矜持,但耳朵却竖得老高,唯有魏征脸色淡然,一往如初。
“修建这条道路,靡费甚多,无论是陛下的内帑还是国库,都不足以支撑。既然如此,臣便欲集众人之力,如当初琉璃之事,共担其责,共享其利……”
李二皱了皱眉头,正打算出口驳斥,却在听完方言接下来的话,倏地闭了嘴。
“陛下可派遣内侍随行,以充耳目。”
“这是说的哪里话?难道朕对你还不放心?当真是不为人子!”
李二想了想,摸索着下巴道:“大伴年纪大了,不易劳碌,那便让金石去罢!”
“……”
程咬金的老脸几乎要笑出花来,搓着黑黝黝的大手笑得宛如智障,一旁的尉迟恭亦是双眼放光,如小鸡啄米似的不断点头。
“还有一事。”
方言环视四周,朗声道:“此路既非朝廷名义修建,那么在商言商,民夫……那是要给银钱的!”
“不可!”
长孙无忌断然拒绝道:“虽非朝廷名义,但本质上依旧是为国出力,百姓服劳役乃理所应当之事!”
“那就是没得谈喽!”
方言笑着摊了摊手:“长孙伯伯自愿退出此次集资修路事宜……”
“他那一份,老子出了!”
“呸,程妖精休得跟俺抢!”
长孙无忌:“……”
如果现在有一把刀,那么方言身上肯定是千疮百孔了。
方言相信长孙无忌绝对能做得出来。可是,谁在乎呢?
“小子啊,自幼时便跟随师尊行遍天下,去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人。毫不夸张地说,哪怕是在号称路不拾遗的开皇年间,也有百姓伏尸荒野,哪怕在以富裕着称的鱼米之乡,也有百姓衣不蔽体。百姓所求,无他,温饱足二字。而偏偏这看起来简单的两个字,数千年来,却是无数王朝的难题。温饱尚未解决,又要应付朝廷的各种赋税徭役,说是苦不堪言,未免太过简单。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道理谁都懂,可真正理解并付诸实施的,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呢?”
方言盯着面无表情的长孙无忌,装作无视他眸子里不经意间闪过的怒火,笑道:“而眼下,便有这么一个机会,百姓为我等做事,我等给予百姓温饱,一如当时赈灾时的作坊,何乐而不为呢?”
“老夫明白了。”
长孙无忌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难怪你极力不想让工部修建此路,目的原来是在这里。”
方言没有否认,笑着拱了拱手。
“可你是否能够想到,如若此次征发民夫给予钱粮,那以后国朝之劳役,还会有百姓甘愿供驱使么?”
方言有些奇怪:“长孙伯伯,敢问陛下设立国库,意图在何处?”
“自然是统筹天下所用,风调雨顺之时存储钱货,用以灾年之赈、军事、城防、河防等事宜,使百姓无忧!”
“那么,问题来了,通过劳役,给予百姓钱财,岂不是也可达到使百姓家底渐丰以致无忧的目的?”
“这……”
长孙无忌缓缓垂下了头,若有所思。
“这小子向来是个诡辩的,辅机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看了半天热闹的李二终于站出来打圆场了,指着方言笑道:“就依你所言,若是办事不力,朕要你好看!”
方言笑嘻嘻地点头称是。
在这儿呆了大半天,看看日头,已近正午,嘱咐了许敬宗早日将老龙潭至王家村的道路打通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折返。
大正午的,居然也能远远地听到此起彼伏的怒吼声和吆喝声,李二渐渐放缓了速度,鄙视地朝半晌才追上来的方言问道:“何处传来如此铿锵之声?如金戈在野,雷声阵阵。”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怕是当天宫里便收到消息了罢?
方言无视李二的鄙视,同时隐藏起心里的鄙视,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陛下,臣骤登高位,根基却浅薄,总该训练些人手看家护院才是。”
“哦?”
李二挑了挑眉毛,嘴角泛起一抹诡异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