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顾东关蹈义江湖数十年,死在其手下的怙恶不悛之徒不下百人,擒杀邢一雁却是他生平最为得意的几件事迹之一,景兰舟因而知之甚详。那“百爪玄蜈”邢一雁乃是永乐年间武林中穷凶极恶的独行大盗,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加之其人不讳奸淫,大为江湖正道所不齿。但此人武功奇高,为人又极是机警,正派子弟数度出动大批人手围捕堵截,均被他察觉逃脱,事后竟又找上门去,将几位领头人物全家上下杀得干干净净,因此上犯了众怒,终致顾东关愤而出手。邢一雁自知大祸临头,只身躲入太行山中蛰伏半年不出,料想敌人总不能一直跟自己耗下去,怎知顾东关二话不说,竟也埋头钻了几个月山沟,终于发觉他的踪迹,邢一雁方知对方铁了心要取自己性命,不禁吓得屁滚尿流,逮住机会径往云贵一带逃去,顾东关亦在后穷追不舍。
那“百爪玄蜈”武功虽远不敌思过先生,但其绝学“蜈蚣迷踪步”是天下第一等的轻功,两人一个逃、一个追,或骑或奔,一个月走了三千多里,邢一雁终于在贵州铜仁被顾东关追上,其时前者早已心力交瘁,几近油尽灯枯,数招之内便被顾东关击毙,江湖上闻讯无不拍手称快。顾东关素非喜功自夸之人,但邢一雁心狠手辣、恶迹昭著,自己耗费数月心血为武林除一大害,思之颇为得意,曾对景兰舟述说过好几次当年情状。
管墨桐眯着眼道:“老夫当年机缘巧合,有幸得睹顾老先生展露神功,当真令人一见难忘,咱们学武之人,纵知自己永远练不到那般境界,瞧一瞧也是好的。老夫心中一直有个疑团,顾老前辈当时年岁未满五十,这三十年来他老人家的武功进境却又如何?看少侠年纪应是入门未久,不知对此可也略知一二么?”
景兰舟微一迟疑,道:“晚辈资质顽劣,怎敢妄评家师的武功修为?不过家师曾经说过,他老人家一生练武便好似登高观景,年轻时只望着所见山尖爬去,三十多岁时自以为快攀上峰顶,却忽见旁侧另有一峰,壁立千仞,高出原峰不知几许;待得费尽辛苦爬上这座新峰,已是五十岁上下,当时极目远望,以为天下风景尽收眼底,不料过得几年,竟又发觉有条从未见过的羊肠小道蜿蜒盘旋而上,有如天梯直入云霄,一眼望去绝无尽头。家师到得六十岁后,每走一步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惟恐一个不慎,便被烈风吹落无底深渊,直到过了古稀之年,方渐渐觉得脚下稳便轻捷,心中惊惶徐消,若是觉有余力,便闲庭信步而上,倘或力有不逮,那便停步少歇;如此趋止随意,俯仰自如,既知武学之道如同登天,人力有时而穷,便将过往那些定要达至巅峰的心思看得淡了。晚辈自思前辈所问,家师五十岁前练武讲求的是‘勇猛精进’四字,这些年却已到了云淡风轻、心无滞碍的境界,比之从前自是又高了一层。”
骆玉书在一旁只听得悠然神往,暗道:“爷爷常说自己武功照顾世叔祖差着一截,总是他耽于俗务,不似世叔祖这般练武成痴。”
管墨桐面如死灰,问道:“如此说来,思过先生今日的修为比起三十年前还要高明得多?”景兰舟道:“晚辈不敢妄下定论,只是家师五十岁前练武是为胜过别人,五十岁后却只为胜过自己了。”管墨桐半晌无言,颓然道:“我进一尺、人进千里,老夫三十年寒暑苦功,仍是不值一哂。唉!天壤悬隔,原该如此。”
骆玉书曾亲眼见他替树海疗伤,知其功力深湛,实是江湖中第一流的人物,道:“前辈身具绝技、虚怀若谷,原也不用去争甚么浮世虚名,又何须过谦?”
管墨桐笑道:“如今放着你二位天纵英才在此,他日成就未必便在顾骆两位大侠之下。骆少侠,老夫尚有一事相求。”骆玉书道:“前辈请讲,但凡晚辈力之所至,必无不允。”管墨桐叹道:“老夫闲云野鹤,孑然一身飘泊江湖,可谓了无牵挂;我那廖兄却是一派长尊,江湖之中颇有声名,倘若传出他是无为教的首脑人物,于脸面上不太好看,还望少侠……咳咳……少侠手下留情。”
骆玉书见他如此看重义气,虽与对方各为其主,心下却也好生钦佩,道:“前辈放心,晚辈决不去叨扰廖前辈便是。”管墨桐笑道:“如此我便替廖老哥谢过少侠了。鉴胜和尚雄心勃勃,早晚不甘居于人下,此刻虽依附朝廷,两位还须小心提防。”骆玉书道:“多谢前辈提点,晚辈理会得。”心道:“鉴胜此刻身入大狱,要再掀甚么风浪也难了。不过他确是中了景兄之计自托王振一党,管老以为他投靠朝廷,那也没有猜错。”
当下二人替管墨桐收拾好器物,备好车马相送。骆玉书道:“倘若舍妹病情有变,我等仍是到朱仙镇来寻前辈么?”管墨桐摇头道:“只须依我的法子好生静养,日以清粥为食,切忌油腻辛辣,便没甚么大碍。只是要想回复如前,非我师兄到此不可,老夫是无能为力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