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人闻言也是微微一笑,然后用已经老花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一番:“你是刚回北京吧?”
“嗯!”孙元起点点头,仔细给老大人掖好毛毯。老年人的身体很娇气,稍微冒点风,都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今天学部衙门应该还没封篆吧?你去销假了么?”老大人继续问道。[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没有封篆。我去销假的时候,南皮中堂和荣尚书都在。”
“如果老夫没记错的话,你这一次出洋,可比假期多了十多天。他们怎么说?”
“我也问了,他们倒没说什么,只说不妨事。”孙元起恭敬地答道。
老大人沉思了片刻,然后用枯瘦的手指示意道:“百熙,趁着今天衙门都还办公,你赶紧写个自请处分的折子,递进宫里头。”
“……”犯了错写自请处分的折子,类似于后世的检讨书,这规矩孙元起懂,而且对老大人的指示也不想违逆,只是有些不解,“大过年的,给宫里送这种折子,会不会——?”
如今慈禧老奶奶喜怒无常是众所周知的秘密,这大过年的给她添堵,谁知道会不会惹来祸端?
“不会!”老大人的语气非常肯定,“太后对你还是很看重的,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你写了折子,她看到以后,只会认为你知道进退,没有恃宠而骄。如果你不写,她也不会知道,即便知道也不会说,只是哪天突然记起这茬儿,心里难免有个疙瘩。以后再遇到什么事,就不好说了。”
“我这就写。”桌上有现成的笔墨纸砚,孙元起扯过一张椅子,开始动手。
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么?官也做了好几年,奏折的格式可不陌生。至于内容,老大人正半眯着眼睛,一句一句地口述呢!
半个小时后,老大人戴上老花镜,接过孙元起写的奏折,仔细看了起来,还随口赞道:“不错,不错!百熙的字算是大有长劲,至少横平竖直,还算工整,勉强能看了。”
叔祖父大人,您老这是夸奖么?
改了几个字句,孙元起又吭哧吭哧重抄了一遍,派人赶紧送到军机处,这事儿才算告一段落。
看来老大人身体真是不容乐观,刚才只是草拟了一封奏折,神色便有些倦怠。孙元起见他精力不济,便欲起身告辞。老大人却说道:“百熙,你再陪老夫说会儿话吧,等老夫睡着了,你再走不迟。呵呵,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老夫过完年便八十三了,时日无多了。你又在湖北,很少回京,祖孙俩见一面少一面啊。”
“叔祖父……”孙元起觉得自己心中堵得慌,“等年后,我就把差事辞了回北京,专心写写书,做做研究,平时也能陪陪您老。”
“昏话!”老大人立马睁开眼,坐直身子厉声斥责道,“老夫又不是病得一丝两气、卧床不起,干嘛要你守在床前?大丈夫当志在四方,不要整天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是、是、是!”孙元起连忙承认错误,“要不这样,等节后哪天回暖,请您老到经世大学小住几天?学校里面装了暖气,住起来可比城里舒服多了!”
按照清朝惯例,各衙门每年腊月二十日封印,停止办公;等到来年正月二十,才开印上班。春节假期长达一个月。当然,对于各部堂官和入值军机官员来说,春节时间从未间断办公,类似于值班。这也是孙元起能在学部衙门看到张之洞和荣庆的原因。
“你也不要在京中逗留太久,毕竟你出洋一去三个多月,节后再姗姗来迟,赵次山对你该有成见了!依老夫看,你也别等到元宵节后再动身。过了人日,你就可以去了,借着这机会,好好和湖北的士绅打打交道。前些日子有消息说,要调陈庸庵出任湖广总督,赵次山改任四川总督。湖北官场少不了又是一番波动,你还是多熟悉一下为好。”老大人虽然在家养病,可政坛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见孙元起点头答应,老大人才重新在太师椅上躺好:“说到你们学校的暖气,如今京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据说只要安上几个大铁片子,屋内便温暖如春,还没炭气。你们学校不少师生就冲着这个玩意,每年寒假都不想离校。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弟就是恋着那暖气,直到昨天才被家里人给催回来。结果一到家,就抱怨屋里冷;生上火盆,又嫌有味儿,说什么会炭气中毒。唉,都是给娇惯的,以前十几二十年没有暖气,他们不也过来了么?”
听着老大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家常话,孙元起觉得非常温馨:“叔祖父,改天您到学校体验几天试试?绝对比火盆好!可惜这暖气需要一个完善的供暖系统,距离又不能太远,要不然一定给您家里也装上。”
“宫里面也听说暖气好,还特地派人去你们学校看了,回来都是赞不绝口,还准备什么时候把地炕火道撤了改成暖气呢。谁知言官得到了消息,谏疏就跟雪片似的送进宫里,什么宫中大兴土木,有碍风水啦;什么祖宗成法,不宜改易啦;什么洋人奇技淫巧,不可轻信啦;什么工程浩繁,靡费财帑啦……总之,就是不行。太后为此还发了一通火。发火也没用,暖气今年是肯定用不上了!”老大人一边说一边摇头,看得出他对言官也是非常不感冒。
孙元起也是摇头:“以前都说‘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依我看,‘撼岳家军易,撼言官难’。”
老大人微微一笑。突然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