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元起只好对杨度说声“失陪”,急忙坐车赶回经世大学。
经世大学建立这十多年来,可以说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京城西北角的格局。在此之前,西北角最令人瞩目的是皇家园林颐和园、静宜园(即香山)以及破败的圆明园,除此以外无非是芦苇荡、乱葬岗、穷乡僻壤、荒山野岭之类,平日里人迹罕至,端的是郊游野炊的好去处。
自从经世大学开工建设之后,这条通往香山的道路便逐渐热闹起来,先是两端靠近德胜门和经世大学的地方成为熙熙攘攘的集市,随后道路两侧也不断有人圈地盖起窝棚茅草房,紧接着窝棚茅草房更新换代成土坯房、砖瓦房,甚至是四合院、小洋楼。尤其是新中国党在此择址兴建总部和招待所后,更是平添了几分繁华之气。
这几年,经世大学在利用京西煤矿资源建造火力发电厂为学校和北平铁厂提供电力的同时,也为附近居民提供生活用电的便利。出于安全考虑,又在经世大学至德胜门一线安装路灯,逶迤三四十里。每到夜晚在京城高处瞻望,便可见一线光明直通西北方。某不知名文人在其《京城竹枝词》中曾专门写到这个景致:
星残月落已三更,暗夜昏昏欲吞城。
西北登天如有路,一任风雨到天明。
仅从这首诗来看,确实写得非常拙劣,难怪这个文人寂寂无闻,最后连名字都没留下来。但这首诗却在后世影响颇广,因为很多人把这首诗与此后的局势变动联系起来,认为早在民国元年、二年的时候中国政局已经日趋明朗,甚至连普通的诗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足见大势所趋云云。
轿车避开路上行人和来往的学生,轻巧地拐进经世大学,来到赵景惠平日不离寸步的药物研究所。研究所的同仁一眼就认出了来者是谁,——印着孙元起头像的银元、铜币、纸币等早就流通全国。凡夫俗子都知道孙大头是何方神圣,何况他们这些高级知识分子?——众人马上放下手头的工作,将孙元起团团围住,一个个眼睛中透露出崇拜与景仰,只差点没拿出签字笔、照相机与偶像签名合影留念了。
半晌之后,孙元起才得知赵景惠因为家中有事已经离开研究所,只好又转回半山居家中。不过他在半山居再次扑了个空,才想到赵景惠可能是回了娘家。等辗转来到老赵家的四合院,还没进门,就听见老赵气急败坏地怒吼道:“滚!以后也别进这个家门!老子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认识老赵这么多年。孙元起还第一次发觉他居然有那么高的嗓门。
随后屋内传来老赵家的啜泣声、赵景惠的劝说声、老赵粗重的喘气声,此外再也没有其他人说话。孙元起有些诧异:老赵就两个半儿子,老大赵景行如今在山西当都督,老二赵景范在美国留学攻读博士学位。都不在家;而自己这个女婿等同半个儿子,这些天一直在京中,似乎也没有得罪他的地方。怎么他说“就当没你这个儿子”?难道他在外面还有别的子嗣不成?
孙元起定了定心神,刻意加重脚步走进了院子,沉声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赵闻声快步抢出门外,声音也迅速降了八度:“老爷。您、您怎么来了?”
赵景惠也扶着老赵家的迎了出来,最后走出来一个青年,赫然是出国数年未见的赵景范。孙元起惊疑不定地问道:“行先,你什么时候回来?怎么之前都没说一声?”
赵景范期期艾艾还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老赵抬腿就是一脚,将赵景范踹了个趔趄:“还不给老爷跪倒磕头!狗东西,喝了点洋墨水就不认父母先人,怎么现在连老爷都不认了?当年老爷就不该救你、不该教你读书,让你饿死喂狗才是活该!”
孙元起瞬间就明白了事情的大致缘由:“景惠,你先陪着二老说说话。行先,你跟我出去走走吧!”
出门之后,孙元起在前边缓步而行。不管赵景范是否在听。自顾自说道:“行先,你出国一去就是四五年,在此期间国家已经天地翻覆。煊赫一时的大清皇室、革命党人都渐次被雨打风吹去。咱们经世大学周边虽然没有物是人非,但还是有很多变化的。你这次回来是不是有种回乡身似客的感觉?”
赵景范低声答道:“在塘沽下了轮船之后,一路走来见到的民众都割了辫子,还有不少人穿着欧美式样的西服、风衣,国民风貌确实为之一新。尤其是从德胜门过来,更是繁华热闹许多,水泥路面、路灯、汽车、洋楼,仿佛就是美国东部富庶地区的中小城市!”
孙元起微微叹息道:“恐怕辛亥革命对于民间的影响,也就是剪掉辫子吧?经世大学有个守旧派教员,对于西洋语言文化颇有研究,被学校礼聘为副教授。他初次给学生上课时,学生们看见他梳着小辫子走进课堂无不哄堂大笑,他却淡然处之,平静地说道:‘我头上的辫子是有形的,你们心中的辫子却是无形的。’是啊,现在咱们剪掉了头上的辫子,可什么时候才能剪掉心中的辫子呢?”
这位副教授不剪辫子很可能是受他父亲的影响。据说在他十岁去英国之前,他父亲曾在祖先牌位前焚香告诫他说:“一不可信耶稣教,二不可剪小辫子。”——不过这则趣闻是不能跟赵景范说的,因为他恰好两条都触犯了,说出来明显有点当着和尚骂秃驴的味道。
赵景范恭敬地答道:“只要教化得法,自然可以破除世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