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我棋力平平,就不献丑了。”师映川面色微温,明亮的眼睛里含着恰倒好处的笑意,看起来倒像是三月乍暖的春风,柔软而随和,但是千醉雪能够感到少年在说话的时候,脸上无论是看起来很认真的神情还是那专注的眼神,都不是发自内心的,而只是表面上必要的客套,是一种礼仪般的味道,千醉雪闻言神色微动,不置可否,并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情绪,也没有再邀请,只是将棋子收拾起来,师映川在他对面坐了,也动手帮他分拣。
两人很快就收拾妥当,这时侍童也把茶送了进来,师映川抿了一口,笑道:“这蓼山绿丁确实不错,我已经有段时间不曾喝过了。”千醉雪望着少年愉悦起来的眉目,光线充足的花厅里,少年那一对眸子似乎在闪闪发亮,笑容从眼底溢出来,显然是对茶很满意,虽说两人眼下都有些心烦意乱,然而这毫不假饰的笑容,倒是让人暂时忘记了那些负面的东西,只感受到少年这种单纯的高兴之意,千醉雪认真地看了一下对方,确信自己的感觉没有出错,忽然间就有点也受了感染,仔细地品了品茶--唔,味道的确不错。
北窗下有个琴台,上面放着一具古琴,蒙着防尘的罩纱,师映川放下茶杯,起身走到琴台前,道:“千……十九郎也喜欢弹琴?”他这么称呼千醉雪显然不大顺口,不过千醉雪也不在意,应道:“闲暇时偶尔也会摆弄一二。”
师映川站到琴后,隔着罩纱看那琴,并不伸手去碰,只因琴这样的物事,如果不是与主人关系很亲密的人的话,是不应该随意去碰的,而师映川与千醉雪现在却是未婚伴侣的关系,足够亲密了,但师映川如此举动,显然是表明两人之间还是疏离而陌生的。
千醉雪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他放下茶杯,那碧色的茶水反光仿佛染亮了他的眉宇,看起来像是午后暖洋洋的太阳一般让人舒心,千醉雪很淡然地道:“剑子随意看看就是,这架琴是我母亲的东西,也算是难得之物了。”师映川听了,这才拉开罩纱,将一只手放在琴弦上,轻轻拨了一下,他虽然不是什么音律大家,但也是粗通的,听得出这把琴的音色极好,一时低头细看,发现琴上刻着小小的三个篆字‘十段锦’,师映川‘哦’了一声,恍然道:“原来这就是十段锦?天下六大名琴之一,从前听说是在乾国皇宫当中收藏着。”
千醉雪听了,目光看着那张琴,不禁有片刻的失神,他想起了从前很多事情,总觉得那张琴古朴的表面下隐藏着许多令人心悸的东西,甚至琴身上好象涂满了猩红的血,一时间不由心头一动,但这种情绪马上就被他很好地压了下去,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光滑的杯壁,道:“这是当年皇帝赐与我母亲的,后来就到了我手里。”
乾国上一任皇帝是千醉雪的生父,但此刻千醉雪只称其为皇帝,不称父亲,这其中显然是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缘故,不过师映川也没有探听别人家事的兴趣,所以他干脆就将话题转移到了别的地方,道:“玄婴那里也有一把好琴,不过我对这些不是很精通,倒是听不出什么好坏的。”千醉雪听他提起季玄婴,眼中微微一闪,好象是寒冰中的烈焰,给那眼睛平添了几分炽烈明艳之色,道:“我与他素来关系不睦,想来剑子是知道的。”
师映川心中一转,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在这转念之间他已低下头去,手指抚摩着琴身,语气很不经意地道:“同门之间有些意气之争,这也是难免。”千醉雪听了,眼中闪着莫名的光芒,又隐含着深意,不过这种感觉就像是叶上的露水,被太阳一晒就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千醉雪淡然一笑,不置可否的样子,但他又道:“如今唤你‘剑子’有些不妥,不如称呼你‘映川’如何?”
师映川对此倒是无所谓,事实上,他们两人虽然是今日才被宣布将要结成婚事,但此事是万剑山剑宗傅仙迹与断法宗大宗正连江楼在正式场合当众宣布的,那么就是金口玉言,有了再切实不过的效力,他们两人也就此成为板上钉钉的未婚伴侣,没人能改变了,否则就是打了万剑山与断法宗的脸,这一点,无论是师映川还是千醉雪,都再清楚不过。
师映川脑中瞬间就将种种念头转了一圈,脸上同时便露出些笑容来,转脸看向千醉雪,道:“当然可以。”这时他背对着光,眼睛就显得熠熠生辉,他今日穿的是季玄婴少年时期的衣裳,很是华丽,腰间束着宽玉带,越发显得身材修长,明亮的光线之下,千醉雪一眼就把他秀丽绝伦的容颜看得清清楚楚,其实若论容貌,师映川如此男生女相之人并非罕见,只不过那些人都没有他这样的风姿罢了,那是一种出尘的美丽灵秀,绝大多数男子见了,怕都会生出爱怜倾慕之意,但千醉雪却知道这副精致的皮囊是货真价实的男子,他虽然也觉得赏心悦目,却不会因此有什么心猿意马的可能。
但不管怎么说,两人的婚事已经不可改变,这少年是自己的未婚夫,无论喜欢与否都是如此,千醉雪想到这里,正斟酌着,却见师映川重新把罩纱整整齐齐地蒙在琴上,问道:“……十九郎可有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