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阴山嘎查回到京师,路程遥远,又带着怀孕的玉姬和时雍、陈岚、乌婵等女眷,队伍行程缓慢,一路走走停停地行来,到达顺天府地界时,已是这一年的八月二十八。
一过中秋,天气渐渐转凉,时雍也不爱出去骑马了,每日窝在赵胤的马车里犯秋困,比身怀六甲的玉姬看上去更为慵懒几分。
“空山新雨小秋寒,罗衫半垂倚赵郎。”
时雍从来不喜舞文弄墨吟诗作对,可是,此时此刻的光景,当她看见被烈火焚烧的霄南山重新焕发的绿意新生,闻着从庆寿寺传来的香烛烟火,听着木鱼梵音穿透空山而来,不由自主就想表达一下感慨。
“谁知宝刹当日事。谁知宝刹当日事,侯爷……我接不上了。”
赵胤正半阖眼眸休息,听她说来,慢慢睁眼看过去,一言不发。
时雍微微一笑,说得理所当然,“下一句归你。”
赵胤顺着她撩开的车帘望向山间雨林的景象,眉心微拧,声音淡淡浅浅地道:“归来何必话悲欢?”
“我只是突生感慨而已……”时雍以为这家伙在说她,刚回了一句,见赵胤黑眸流水,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分明就是在笑话她“不会做诗非得吟”。时雍又收住话头,琢磨一下,顿时坐直身子,朝赵胤竖起了大拇指。
“高。”
空山新雨小秋寒,罗衫半垂倚赵郎。
谁知宝刹当日事,归来何必话悲欢?
一句画龙点晴,将她难以描述的千思万绪和对当日发生在庆寿寺三生崖的悲苦感慨都化作无形。
似无形,又有形。
时雍再次将全诗复述一遍,整个人突然就“活”了过来,得了几分做诗的趣味儿,将赵胤和自己狠狠夸奖一番,惹来赵胤摇头失笑。
“瞧不起我的文采是不是?”
“不敢。”
“那你摇什么头?”
“舟车劳顿,脖子酸痛。”
“那你又在笑什么?”
“阿拾想看我哭?”
时雍正与男人笑闹,前面传来一阵疾快的马蹄和喧嚣声,紧接着便听到谢放的声音。
“锦衣卫大都督车驾在此,何人挡道?”
“大都督!是大都督!我们找的就是大都督……”
一听这话,时雍撩开了车帘往外看出去,但见山林间那条通往庆寿寺唯一的泥土大道上,站了十来个普通百姓打扮的男子,年纪不等,一个个脸上都有焦灼之色。
“请大都督帮帮我们吧。”
“求大都督做主,救救小儿吧。”
百姓中间有一个男子神情格外激动,说着竟是跪拜下来,谢放回头看一眼,走近车马。
“爷……”
赵胤道:“让他上前来说话。”
谢放低头,“是。”
那个跪地磕头请求帮助的中年壮汉被唤了过来,抖抖擞擞的在赵胤车驾前拜下,一直低垂着头,几乎不敢看赵胤的脸。
“求大都督救救小儿,求求大都督主持公道。”
赵胤从车窗望出去,淡淡道:“何事?你且说来。”
那人道:“我们都是霄南镇外的村民,小儿前日与几个同村顽童上山行猎,被庆寿寺的和尚指责偷劫了寺中神物,小儿素来胆小,慌不择路地逃跑,误坠山涧,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同村小儿回来报信时,小的已然鞭责询问,他们都言,小儿不曾偷窃寺庙神物,大都督,如今小儿生死未卜,还平白背上一个偷窃之罪,着实是冤啦!”
他一恸哭,背后那一群村民跟着喊。
“请大都督为民做主。”
“庆寿寺的奸僧仗势欺人,求大都督为百姓做主啊!”
有人喊,就有人应。一时间群情鼎沸,怒气扑面而来,激动万分。
“奸僧作恶多端,杀人污蔑,望请大都督惩处凶手,按律诛之。”
赵胤望着骚动的人群,目光微微泛冷,语气却极为平静。
“你等携刀带棍,是准备去往何处?”
“大都督!”那中年壮汉嗓门大,闻言,好像生怕赵胤误会他,激动地喊了一声,又回头看着自己的同伴,“这些都是村中青壮,我们寻不到孩儿,实在无法这才准备去到寺中,向秃驴们讨要说法。”
赵胤道:“为何又拦驾在此?”
那汉子再道:“我等庶民草芥,若能找人做主讨要公道,又何苦真刀真枪拿命去拼。请大都督诛戮恶僧,为百姓做主啊。”
觉远是大晏僧录司禅教,多有贤名,与朝廷关系也极为亲厚,此事霄南镇可能无人不知。若不是出于无奈,想必没有人会去惹庆寿寺的和尚。
只不过,觉远自小在寺中出家,一生断恶修善,对庆寿寺僧侣管束也极为严苛,怎会与霄南镇的百姓过不去?
时雍第一反应是,此事定有隐情。
赵胤自然也不可能听信村民的一面之词,就去定庆寿寺僧侣的罪。
事主为情绪主导,对事对人瞎编乱造也是有的。
赵胤道:“本座正要去庆寿寺拜会觉远禅师。这样好了,你们放下武器,派两人与我同行,到了寺中再问说法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交换着眼神。
赵胤也不催促,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
“好。”那个儿子不见的中年壮汉咬牙拍板,扭头指了指人群里的人:“大哥,小二。你们跟我走。”
说罢,他又对赵胤说道:“这是我哥和侄子。”
谢放见状,大声道:“劳烦诸位父老让让路,容大都督车驾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