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玲珑不知司晃为何要跟来。
但难得他主动,且服过解药,带着便带着,辛苦薛安罢了。
谁让薛安那双眼睛飘来飘去地来回望。
司晃一路再没说话。又恢复到低眉顺眼,却与人疏离的状态。
马车在营前停下,薛安抱着司晃跟在姜玲珑身后入了营。
张雀在前头引路。
张启明状况和邝毓相似。
她又去了医帐。
司晃跟着入帐,薛安在外守着。
营中医帐是大通铺,一个个发着高烧的士兵一排一排,一个接一个地倒睡在铺上。
姜玲珑看着的是成堆成堆的人。
眼里见到的,却是满目交叉感染,飞在空中的细菌。
“不是说了要挂帐帘,一一隔离吗?”她知道条件有限,但这么基础的隔离措施都做不到,实在是又气又急。
“回城主,不是不做,是咱们人手实在不够啊。”张雀也是愁得一夜没睡,连轴转着在大营忙前忙后,一张熬夜的脸油得发亮,青眼高挂。
“抬人去医帐要人手,伙夫那边倒了一大片,又得抽调人去顶着,营里就两个医官,底下的良工不过二十人,还有一部分去打下手了。另外的那些还要轮岗,站哨,城外平南军的哨眼安插好了,四门守卫还加派了人,防止人进出。倒是要挂帐帘,但挂了还要把这大铺分了,时间精力确实来不及做,也没人做啊。”
张雀快急哭了。
他父亲也躺在医帐大铺上,万一因着别的病患而病情加重,可如何是好。
况且这里每一个人的命,只有三天而已。
三天内若没有治愈之法,到时还不知要烧多少具尸体。
姜玲珑没有将疫症是因赵莳曦而起的真相公之于众。
现在不是民怨四起的时候。
得一致抗疫。
“俞舟呢?”他最近跟着张启明和邝毓跑案子,张雀应该在营中见过他。
“也倒了,在隔壁帐呢,今天中午刚进去的。”张雀回着,焦急地问,“城主,眼下该怎么办?”
怎么办。
她呆愣地看着张雀的脸,记忆开始交叠。
“怎么办?求求医生救救我儿子啊!”
“我妈等了三个小时,还没有医生来看,出了事你们负责啊?”
“人命关天,有医院这样对待病人的吗?”
“自己隔离服穿着,就不顾别人死活!”
“医者父母心,你们看我孩子都这样了!你们良心不会痛吗!”
“快快,我不行了,呼不上气了!”
“这医院还救不救人命,是要把我们放走廊上等死吗?!”
“我感觉还好,我要回家!死也不死在这里。”
“狗屁的医院,娘养的人!”
隔离服底下,是一个光着头,穿着湿透了的纸尿裤的二十四岁女孩。
她和其他所有院里的医护工作者一样,自愿过着不人道的生活,就为了和时间赛跑,从死神手里多拽回几个人。
她们急症台的分诊压力比其他地方都大。
护士长今年四十多了,也和她们几个小姑娘一样,已经二十四小时没有去过洗手间,没吃过一口东西,喝过一口水了。
就为了节省隔离服。
每个人来不及饿,来不及渴,可实在憋不住往纸尿裤里排尿时,还是会觉得屈辱。
是生而为人,一种本能的羞耻感。
哪怕她们受过医学培训,掌握医疗知识,前日按科室给大伙儿剃头的时候,还是有很多女孩子偷偷哭了。
一边大义凛然地看着自己过肩秀发一朝落地,一边忍不住闷声地偷偷抹眼泪。
疾病无情,能摧毁人的心理防线能打击人的身心状态,可同时,也能挖掘出人在面临大难时,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无限坚韧的一面。
哭过之后,她们迅速投入战斗。
纸尿裤的委屈被压在心底,脸上始终坚毅镇定地回应一个个病患问题,手中沉着地输液,监测,记录。
给病人以安慰,给医生以切实的数据和准确的信息。
姜玲珑回过神。
张雀仍在望她。极其耐心地。
洛河大营与三甲医院今日没有什么不同。
需要紧急调配,需要有人下达指令,需要争分夺秒。
她不知道自己一个小护士能否力挽狂澜,但她知道,她在这里能做的,尚有许多。
“张雀,营中病患需要建立实名记录。每一个时辰将病员情况做一次简报。营中中将以上,还有多少能动的?”
“八营之中,尚有九人。”
中将以上,算上张启明,合该二十三人。眼下只剩九人还没病发。
只是没有病发而已。太多的未知。
“你去安排,八人负责分管八营军务,隔离,和新增伤病状况,定时汇报。从八营中抽调一些做事仔细的人手当作医务兵,由余下一人带领,今日酉时之前要做好两件事。
一班人进医帐分床挂帘,另一班在八营清点之后清理营帐。
所有进出用具,布匹,换下的衣物,能烧的烧,烧不了的,准备几口大锅,都丢里面拿沸水煮透。
除了城楼哨眼,城门守备,其余人优先处理医务需求。
方才你说军中没有这么多人手。”
她指令一出,自己的脑袋也跟着飞快转动,思路逐渐清晰起来。
“统计完后将更新的数据报于我。”
“着通讯兵,去无事宫将宫里的三位御医请来营中。”她将随身携带的司峥私印拿出来给张雀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