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醒一醒。”
陈仓县境内骋平军驻扎大营所在,主帅帐内埋地数尺的木桩上,捆绑着昔日权势滔天不可一世的瑁王代衡。曾经那样自负傲慢的面孔,此时却因疲乏挫败变得浮肿变形,遮在从额前垂下的乱发里,看不清五官的模样,眼前这张脸就宛如一块污秽不堪的紫肉。
盛京战败,代衡父子在数百亲卫护卫下仓皇逃窜,他们沿洛水一路南逃,后又欲折返退回西南暂时躲避,以待援兵。
然其却不知,西南王西门恭一早便是谢荀心腹,又不知进入西南必经之地的几处峡口早已被月隐军占据,更不知他们方渡过下一段东西流向的洛水,进入陈仓境内之时,便被早已埋伏在此的骋平军生擒活捉。
深沉的昏迷中,代衡模糊听到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眼前虚晃地飘着,他努力睁开松弛水肿的眼皮,素日里那双总是精光四射的虎目,此时已浑浊得如同死鱼之目。
疲缓地闭阖了几下眼,渐渐清晰的视线里,一张狰狞可怖又极其熟悉的青铜面具浮现在眼前。
代衡一下子清醒。
“长琴,是你?”
代衡意识尚未完全恢复,看见长琴出现在他眼前,他只当是自己的谋士已经将他救出,一时心里又惊又喜。
可很快,他就发现此时他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动弹不得,环顾四周,整个营帐中除了他与眼前行动自如的长琴,再无其他人。
“王爷这下可是彻底清醒了?”
是的,他现在清醒了,代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也察觉出他到底因何而败。
盯着眼前这张青铜獠牙面具,代衡双眼戾气横溢:“长琴,是你,是你背叛本王!你先是将本王与大军诱到小陀谷,又与秦楼安里应外合烧了本王的水寨!说,你为何背叛本王,你到底是谁?!”
“王爷难道当真听不出我的声音?”
此时月玦已不再刻意伪装自己的嗓音,他也已无心再与代衡玩这等猜猜我是谁的无聊游戏,他将青黑的恶鬼面具轻轻揭下,在代衡目眦欲裂的惊愕中,露出他原本的面容。
“月…月玦……?”
代衡被紧紧捆绑着的胸腔剧烈起伏,平昔那张总是深沉静瑟的脸上,此时松弛的肌肤剧烈地扭曲颤抖着,似是眼前这张俊美无俦的脸,比让他看见那张獠牙狰狞的面具更令他感到可怕,他不肯置信地激动摇头:“怎么可能是你?不可能是你…绝不可能是你!”
当年长琴到他府上自荐做他的幕僚时,月玦分明还不曾来西风。就算他早已潜入西风境内,可月玦为他筹划的计策中,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他自己与秦楼安?
“这不可能,长琴绝不可能是你月玦!一定是你做了什么手脚,将长琴诛杀后再扮作他混在本王身边!”代衡突然想到什么,挣脱着绳索似要扑向近在咫尺的月玦:“说,你到底是何时候又是怎样将云别岫换掉的?!”
“云别岫?”
月玦轻轻笑了笑,不禁为代衡现在都迷糊不清感到可悲:“代衡,长琴不可能是我月玦,就更不可能是云别岫了。你也不想一想,你到底有什么资格,能劳驾人家蓬莱世外仙长相助?那只不过是我的移花接木之计罢了,可怜你被他寥寥几句溢美之言便丧失理智,连我与他都分不清明。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什么,从洛城到盛京,你身边的长琴,从来都是我。”
代衡盯着月玦打量了良久,他说话的声音越是平淡,面容越是没有半分计谋得逞的快感,他就越觉得这是月玦对他的讥讽与轻蔑。
将他代衡团团玩弄与股掌之中,难道还不值得他吹嘘自傲吗?代衡突然低低嗤笑起来,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狂癫,最后又戛然而止,化作一声长叹。
“原来那日我揭下长琴面具之时,他就已经被换掉了,云别岫也是你的人……”
“正是如此。王爷,我还要多谢你为我准备足够的盘缠,让身无分文的我买下那千百盏至关重要的明灯,如此既可让我为公主庆生搏她一笑,又可借着南风送王爷一个惊喜。”
那日月玦答应代衡为他寻赵中禁军的下落,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引诱大军进入小陀谷。他在镇中半日,与街边小贩交谈是为寻赵适合做灯笼的各种材料,与灯笼店的老板商谈许久,不过是在谈制作这笔特殊灯笼的生意。
至于高辉报于代衡,说他向那老板学做了半个时辰的灯笼,又言他要归隐市井做个小厮,亦是他提前嘱托给老板的说辞。真实情况,是他在教那老板做灯笼。
买材料也好,做灯笼的工钱也罢,皆离不得银子。好在代衡出手阔绰,对他也毫不吝啬,给了他足够的银两供他当作盘缠,结果便是他利用公款,办了些个人私事。
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月玦浅浅一笑。
代衡亦从未想过自己会失败,还是败在自己的银子手里,败得这么惨,败得满盘皆输!
“月玦,本王没有输给你,若不是你与云别岫耍弄本王将长琴换掉,若不是你潜伏在本王身边知道本王的所有计划!本王才不会输,如果真正的长琴还在,本王一定不会输……”
见代衡似乎神志不清,神志不清之下就对真正的长琴念念不忘,月玦实在不想再打击他,不过该打击还是要打击的。
“王爷可能不知道,若非是我,王爷会输的更快,输的更惨。你最为器重的长琴先生,才是真正让你落败至此的根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