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道粉白的漏窗墙,声音越来越清晰。
“因儿,因儿……你姨母和你二表哥来看你了,你不见上一见吗?”
“二表哥?”
一听到姨母谭蕴娴和二表哥柳绍霖登门,画良因顿时一喜,也顾不得找画良策麻烦了,扔了石头就往自己的闺房跑。
翻箱倒柜,找出一件压箱底的桃夭攒珠月锻裙。
裙子摊开,既华丽又炫目。
可惜是好几年前的样式,她一直舍不得穿,都忘了自己的身量早已长开,怎么憋气缩肚子也挤不进去了。
画良因一阵气馁,又想起自己的肤色,再如何装扮也是个黑炭头,不由灰心不已。
但二表哥难得来一趟,她已经有三四个月没见到他,实在不愿放过这个机会。故而她很快又振作起来,另外挑了一件有八成新的湖水蓝掐腰玉褶裙,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鬓角,这才提着裙子,飞奔出门。
好容易寻得个二表哥落单的机会,画良因鼓足了勇气上前。
“二、二表哥,听说你秋闱高中了?这是真的吗?”她双眼亮如星辰,那浓烈的欢喜,几乎溢出眼眶。
画良策落榜,二表哥却榜上有名,画良因想想都开心。
眼前温文尔雅,气度高华的二表哥,也就比自己大了一天而已,却已有举人的功名,还是整个青坛府最年轻的举人,最最重要的,他是自己未来的夫婿。
她与他的亲事,早在周岁那年便定下了。
未来夫君远胜于兄长画良策,画良因实在没忍住,翘起了嘴角,扬起高高的弧度。
方才还斯文有礼的柳绍霖,抬眸正要回话,一看见她的脸,立时瞳孔一缩,惊恐的后退了五步。
活像看到了鬼一般。
画良因心中一个咯噔,暗道不好,再要收起笑脸,却已然来不及了。
素来端方有礼的柳绍霖,一张俊脸惨白,连嘴唇也控制不住颤抖着,根本不敢再看画良因第二眼,转身撒腿就跑。
“二表哥、二表哥!……完了,也不知二表哥会在我脸上看到什么,看他的样子,八成不会是什么好模样了。”
画良因越想越不安,追了几步,心中实在恐慌,不知道追上了,该怎么跟二表哥解释,脚步便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失魂落魄走了一段路,回廊尽头的梧桐树后,隐约传来压低了的训斥声,听着动静,像是姨母在训斥二表哥。
画良因打起精神,悄悄靠近,想听一听二人会不会提到自己。
柳绍霖接下来的一番话,让她又是难堪,又是伤心。
“……母亲为什么非要逼儿子娶她?她肤如焦炭也便罢了,儿子并非以貌取人之辈,自不会在乎她的容貌。但她根本不是个正常人!您没瞧见她的神情,真好似鬼魅一般。说着说着话,突然露出那样渗人的诡笑。简直恨不得将儿子一口吞了,活像一只张着血盆巨口的毒蛇!想想都不寒而栗——今日不管母亲说什么,儿子都不会娶她。倘若您搬出孝道硬要逼迫我,那我便出家当和尚去!”
撇下一句没有丝毫通融余地的话后,柳绍霖便头也不回大步离开了。
谭蕴娴哪里肯依,也追了上去。
“你混说些什么!因儿和你的亲事,是打小就定下的,岂容你说不娶就不娶,你将母亲的脸面放在哪了?再说因儿,她也不是天生就肤如黑炭,她小的时候玉雪可爱,你为了抢着抱她,哭成了个泪人。还和那陈玉轩打了一架,被他推下了湖,差点没淹死。你莫不是都忘了……”
姨母劝说的声音渐渐远去,画良因脸上一凉,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淌了一脸的眼泪。
原来自己还是会哭的。
魂不守舍要转身回屋,却忽然听见适才谭蕴娴所站之地,响起了压抑的哭声。
她小心看过去,发现那人是母亲谭蕴芝。
母亲一定也听见了姨母和二表哥的对话。
儿子才被人退亲,女儿又被人如此嫌弃,母亲该有多难过。
画良因捂着嘴不敢出声,心中愈发的恨毒了画良策,但她用了九年时间,都没有找到一个能让他难受的法子,反而每每将自己气个半死。
此时想去找他发泄,只会让自己不痛快。
她思来想去,决定转移目标,上李府去听一听墙角。
父亲不是坚信画良策是无辜的吗,还说画良策近来生出的事非,全是李家搞的鬼。是李幻章夫妇看不上画家,不想把女儿嫁进来,这才趁着两家老太爷不在上阳县的机会,暗中使了诡计,冤枉画良策,目的就是为了退亲。
一个连嫡亲妹妹都能推下悬崖的人,画良因岂会信他,对父亲的话,她自然是死活不信的。
她一定要让父亲看穿他的真面目。
还有那个李玉珠,自己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此番如她的愿退了亲,她此时一定心愿得逞高兴坏了,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叫她太舒心了,必须得让她吃点苦头。
总不能自己不开心,别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