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錡听罢默然了片刻,方道:“右丞许多事,我也不甚了了,听你这般说,我细加思忖,才越发解得《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的情深之处!‘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当真别有深情在!”
“是了,他与人交往,也是纯真磊落,清如玉壶之冰!所以他交游也甚广,知交遍天下,九流三教无所不有!且看他平生所做的送别诗,可说够多的了!其词情蔼然,温厚诚挚,绵邈无穷!且看那《山中送别》:‘山中相送罢,日暮掩荆扉。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注泪如丝,伤如之何,盼归之情何其浓烈也!”
“嗯,他的哀诔祭奠之文,也真是极人情之悲,如《哭孟浩然》:‘故人不可见,汉水日东流。借问襄阳老,江山空蔡洲’!我记得他在告别人世的最后一念,仍是执着于亲友情谊的,那《旧唐书》本传中便载:‘临终之际,以缙在凤翔,忽索笔作别缙书,又与平生亲故作别书数幅……舍笔而绝。’”
刘錡说到此处,师师不觉潸然泪下,伏案而泣,待收住了眼泪方道:“说到此处,使人不能自抑,人生万事,终难有一死!惟愿你我事事顺遂,可此生无憾吧!”
此时,师师深情地凝望着刘錡,刘錡颇有所动,可那两位宫女都在不远处呢,刘錡只得继续道:“右丞三十三岁丧妻,此后未再续弦,不但他无子嗣,连他的兄弟们也皆无,这岂非不孝之至?他为何没有再续弦呢,是否乃奉佛之故?”
师师怔了一下,方凝神道:“此事少有信证,我也说不好,倒是我看有的至深之故!”
“哦,还有这段故事?”刘錡欣然一笑。
“先时未成婚时,右丞曾在,无奈其母反对,说已为他选定一崔氏女子,右丞只得遵从母命。那小甄氏后来回了家乡荆州,右丞那首《相思子》便是送她的:‘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师师别有深情地吟诵着,“那崔氏据说‘品貌俱佳,能文能琴’,与右丞倒也匹配得很,两人伉俪情深,一起生活了十余年。后来崔氏不幸病逝,临终前嘱咐右丞再娶,可右丞咬破了手指发下‘血誓’:今生唯知念佛,为她祈祷来世福祉;只做鳏夫,绝不再娶……”
“难得一个如此钟情的男子,呵呵,难怪他有《息夫人》:‘莫以今时宠,难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刚才我所言,未必是信史啊,呵呵,恐怕其中多有小说家言!崔氏夫人也曾诞下一子,想是早夭了,右丞兄弟家想来也有此厄,此系家门不幸吧!”师师手掌合十道。
“他半官半隐,又是孑然一身,三十年孤居一室,屏绝尘累,日常蔬食,不茹荤血,晚年尚简淡,退朝之后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倒也不愧为佛家子弟!”
“右丞天机清妙,灵台高明,得佛法精义,一生皆是心善言慈,厚德仁爱,人世间的一切赏心悦目之事,都得了他的赞颂!”师师忍不住站起身来,望向月光下如披银一般的山野,“一花一木,一泉一石,飞禽走兽,云霞烟霭,目光所及之周遭一切,皆披着他的爱意!再如那安史之乱后,右丞见贫民可怜,便主动施济,又上书明皇关心民瘼!”
“呵呵,诸如举凡音律、书画、诗文,右丞无一不精,也真是盛唐之第一等人物了!不过我看那米友仁老丈,似对他还有些微辞呢!”
“哦?此事我也听人说过几句,并不真切,大约还是那米家父子有些狂傲的性情,一应人物都难入他们的法眼吧!不过,若无这般藐视古今的志气,青出于蓝便成奢望了,呵呵!”师师又坐了回去,“如今我们所见右丞画作,其中多有伪作,这也是当留心的,否则就冤枉了人家!”
“还是不得不说,遭逢安史之乱,终是右丞平生一大劫数!若当时能殉国,免去后来那些侮辱,一生也就完满无憾了!”
“呵呵,此事我可不敢苟同!”师师一撇嘴道,“那明皇是何等君王,凭什么要给他殉葬?便是那大唐社稷,不过一姓之江山,如何就要为它死?何况百姓犹在,谁来照拂!不过人生万难惟一死,便是受了侮辱,贪生苟活,到底也是可恕的!”
话到此处,刘錡只有微笑的份儿,当即起身道:“你这快人快语叫人爱,也叫人怕啊!好了,不说这些了,趁着这好月色,咱们也聊抒一番雅人怀抱吧!”
“好啊!我特意带了独幽琴来这里,咱们合奏一曲吧!”
两个人于是一琴一箫,相对而坐,悠然地合奏起来。琴箫合鸣起凤鸾,月宫嫦娥寂寞寒;高山流水遇知音,两心相悦情愫延。山间清旷,月夜无尘,乐声有如仙籁天音,连两位在旁的宫女都听得如醉如痴,幽情暗恨,泪湿衣襟。
待乐音终于消歇了,师师不忍两位宫女长久陪伴在侧,便起身要回去了,哪知刘錡将箫往师师身在一横,突然俯在她耳边小声低声道:“半夜时我去你那里!”
师师一时愣住了,痴了半晌,待反应过来时,刘錡早已翩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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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师始终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她在昏暗中蹑手蹑脚地反复查看门窗是否已经关好,只是特意为刘錡留好了那临湖开着的一扇。
已经快四更天了,师师久等刘錡不至,便和衣先躺下了,折腾了一晚上,她也有些累了,竟不觉昏昏睡去。眼看到了五更天时,刘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