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纸?”浒万的视力要远好于寻常人,他很快发觉,士兵们哄抢的是一张张白纸。也难怪营地会发生骚动——这种稀罕事可不是天天能见到的。
不过他也明白,对方不可能白白给他们送纸,即便在金州大城,这种能书写的纸也只有家世尚可的书生才用得起。“去取几张过来给我看看。”
实际上没等他安排时,就已经有人这么做了。
不到半刻钟,便有侍卫拿着一叠纸快步来到了浒万面前。不光如此,几支部队的主要将领也聚集过来,显然正是为了此事。
浒万接过白纸随手翻了翻,脑中顿时嗡的一响——这分明是敌人用来蛊惑军心的手段!什么家人期盼士卒的归来、孩儿念叨着父亲的名字……用词极为朴素易懂,俨然是针对寻常士兵而来的。
“浒大人,营地里有人连歌都唱上了!”又有人报告道。
“什么歌?”
“好像是申州当地的乡歌,用来抚慰远方游子的曲子。”
“大人,您看看这个……他们居然还配上了画!内容极为——”一名将军苦想了下才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可耻!”
浒万接过那张画,心中又是一凉,纸上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三个人像,其中远处拿着长枪的是士兵,中间是送行的妇人,而在左侧最近的则是一名窥视的妇人的糙汉。近大远小的构图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真实感,这样的绘画手法他还是第一次见。且画师的寥寥数笔便鲜明概括出了三人的特征,其目的可谓一目了然,哪怕目不识丁的粗人也能一眼看出画中意境。
问题在于这事并非虚构。
家中顶梁柱不在,会发生什么正是士兵的心头之患,只是大家平时心照不宣,不愿去细思罢了。如果有人主动去揭这道疤的话……
“传我命令,立刻禁严营地,把所有散发的纸都收上来!”浒万大吼道,“任何藏匿纸张、宣传其内容者,杀无赦!”
同时他心中一片苦涩,怎么金霞偏偏挑在了这个时候!他原本用来激励士气的饷银,此刻倒像成了一种封口费。虽然也有安抚效果,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像是坐实了对方的宣传。
他望向众将领,“今晚的营区得重新调整,把申州军分隔开来,而且各位务必加强防卫,以免营啸发生。”
“是。”大家神色亦是满脸凝重,若真引起群体暴动,这场仗甚至不用打就结束了。
当天晚上,各个营区里灯火通明,将领们不仅将营地的光源数量增加到平日的数倍,还增加了额外的巡逻队,依次巡帐检查,一旦发现有交谈或呦哭现象立刻将其掐灭在萌发阶段,可即使如此,仍旧无法阻隔这些消息在申州军之间快速流传开来。
有人在等待他们平安回去——这个念头一经诞生,便再难以抹去。
翌日,浒万思索再三,决定将申州军放在大部队前列。
他想得很清楚,这样确实会提高军中部分人的逃亡期望,但那也比放在后方自断退路好。哪怕被金霞军击败,他们还可以一路向西撤退,可要是后方的申州军倒戈,情况就危险万分了。
然而这一次,金霞没有选择等到入夜后再动手。
清晨的太阳刚刚升到半空,斥候便发现了金霞军的踪迹。一支五千人的部队出现在军队南边郊野,并不断向大军逼近过来。
而此时边军才刚刚开拨不久,并未进入白河城的围攻范围——只是这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保持正常行军,半个时辰便可抵达城下。
“谁给他们的胆子,敢派这么点人来出城野战?”浒万得到此消息时有些难以置信,金霞军这是什么打法?这种时候不据守坚城,反倒来找他们的麻烦,公主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手下有多少人?
之前的几场战斗都是夜战,敌我情况不明,加上各州兵力分散,才最终导致大败。可枢密府军也渐渐摸清了活跃在九江南边的左路军人数,他们最多不会超过一万,而眼前的五千人部队,绝对是三公主主力!
这意味着白河城处于防守空虚状态!
他现在有好几个选择,一是派一支骑兵牵制公主主力,大部队抢先攻城,至少也要将敌人逼得有城不能回。二是假攻城、实围歼,将对方引诱过来再进行包夹。三则是主动去追击这支部队,同时通知中军派一支增援部队来占据白河城。三者里最后一个显然是最优之选,但他实在拿不定注意中军会不会同意该方案,与众将讨论一番后,浒万最终还是决定稳妥起见,选择方案一,拿下白河城再说。
也就在这时,天边再次出现了西极之龙的身影。
“他们又想故技重施?”有将领皱眉道。
“行军途中,禁止喧哗交谈,这种时候洒纸起不到什么作用。”浒万摇摇头,“他们应该也知道这点,所以我们只需应对妖龙术法和九霄天雷就行。传令下去,准备好引雷——”
忽然,一阵嘹亮且悠远的歌声从天空中传来。
浒万不由得一愣,刹那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老家门口的桂花树,而树干前方正站着自己已经逝去父母,以及死于朝廷之手的妻女。
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涩感顿时从心头涌了上来!
不妙——这歌声不太对劲。他张开口想要下令,却几次被汹涌的情绪冲乱了话语。
这是坎术么?
可他的意志并未生出任何抗拒之情,就好像全身都融入在歌声之中。
受到影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