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石青薄绸毡的三驾马车里往皇城而去,里头甚是宽敞。嘉月听着外头喧嚣声有些出神,脑中反复想着嬷嬷教导的宫廷礼仪规章,似感觉到她的愣神,辰王嘴角微不可查的弯了弯。
车下两挟朱轮辘辘转动,转过几重街市,马车驶上西华门前的大道,门口设有下马石碑,按照规定,官下轿,武官下马,统统步行。
辰王夫妇下了马车,守在宫门前的禁卫十分有眼力见儿,连忙打开了朱漆大门恭迎了他们进去。
那巍峨恢弘的皇城已在眼前,红墙黄瓦,白玉栏杆,赤柱挺起,飞檐斗拱。经过了一道道朱门,一重重墙垣,一排排禁军卫,终于来到慈福宫。
殿外青松拂檐,玉兰绕砌,殿内但见珠帘绣幕,画栋雕檐,德懿太后危坐在上首,一旁内监嗓音高而尖细,“行参——!”
嘉月忽觉心里有点紧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口中道:“太后娘娘凤体康健,福泽万年。”
内监喊:“起——”
趁着起身的那一瞬间,目光短促飞快的掠过德懿太后的脸。德懿太后着一身西番莲花妆缎的宫服端坐于殿首,云鬓高挽珠翠满头,约年四十许,只是朱颜绿鬓,倒不似被岁月围攻。
德懿太后垂目低首,目光落到嘉月身上,状甚和蔼地朝她摆摆手道:“听说辰王很喜欢你,来,走上前来,叫哀家瞧瞧。”
嘉月心中忐忑,恍然不知何意,但仍依言上前两步,行动间钗冠环佩一丝不乱,双睫低垂仪容恭顺。
德懿太后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其相貌清丽,仪态端雅,点了点头:“王妃这般容貌品格儿,与辰王甚是相配。”
“太后娘娘不嫌弃臣妇愚笨就好。”嘉月回话道,她神态谦恭温和,金凤珠钗上的凤尾随之颤颤的动,愈发显出大小闺秀的温婉可亲。
德懿太后见了,呈出一点柔和笑意:“辰王妃很懂规矩。赏。”
内监依言重复道:“传赏——!”
嘉月又郑重叩首谢了恩,恭敬起身,低首退于辰王旁侧。
德懿太后又转首与辰王聊起近况,又不免追思了些先皇在时的往事,辰王并不怎么多话,只恭敬地一一作答了,但嘉月敏锐地觉出,辰王双眸之下,并无流露任何欢喜怀念之色。
又说了会子话,德懿太后和言道:“眼看着要大正午了,你们今日就留在慈福宫用膳罢。传膳。”
太后身旁的内监立即领旨欠身,高喊:“传食!”
慈意已下,不好言拒,嘉月心中暗暗叫苦,一面随辰王谢过了太后慈恩。不多会儿,十余位宫娥鱼贯而入,一一将食盒摆放在膳桌上,共呈上十八品膳食,边上小桌搁着汤粥和甜碗子点心。
待摆好了饭,宫人请太后移步膳厅用膳,旁边宫娥执着拂尘、漱盂、巾帕,毕恭毕敬地垂手侍立。待太后率先入了座,嘉月很自觉的站在一旁打算服侍布菜,德懿太后淡淡略一瞥辰王,笑而看向嘉月道:“所谓新婚三日无大小,今儿是你第一次进宫,这些都免了罢。”
嘉月微微一愣,立即口中恭谨地说:“谢太后娘娘。”低头福了一福后,起身还席。
一时漱口盥手毕,席间德懿太后食欲颇好,嘉月留意到有道蟹肉双笋丝太后连尝了三筷子,后头站着的用膳内监就上前来喊了一声:“撤!”
嘉月心头一惊,本以为慈颜要怒,却见德懿太后与辰王面上不见任何异样,眉目间仍是淡淡的。转念一想,心中已是了然,身处帝王家,即便面对着满桌珍馐,都得想着权术,食不过三,要懂节制,一举一动皆要提防着身边的人。
嘉月低头用饭,心中一时激起波浪,一顿饭吃得更是食不知味。殿内殿外伺候儿的宫人虽多,席间皆静悄悄的。
用过了膳,漱了口净了手,宫娥端着洗漱等物鱼贯而出。
稍待须臾,辰王道:“前人云‘饭后茶瓯味正深’,儿臣知道太后最爱喝明前茶,特命人快马加鞭送了一匣子来,请太后品尝。”
德懿太后微微颔首:“此时还未到上贡时候,能得这些,想必也是费了很大的工夫了,辰王有心了。”
嘉月在一旁暗暗咂舌,明前茶,贵如金。此茶每年只在春分前后七天到十天采摘,只取新芽,产量极少,每年上贡的只有十八斤,为保茶性更要快马日夜兼程运到京城。明前茶清雅淡爽,正适合饭后消消食顺顺气。
茶过三巡,德懿太后道了声乏,嘉月与辰王行礼告辞。直至出了禁内宫门,两人坐上回府的马车,嘉月才略略松了口气。
马车一路急行在青石大道上,辰王似有些倦意,斜撑着头倚在身后的隐几,突然问:“可吃饱了?”
嘉月不自在的微微动了动,小声道:“吃饱了。”
他眼底含笑,有些无奈:“回去再吃。”嘉月眨了眨眼,忙点头应了,容止上仍是端庄,但双睫之下透着隐隐欢喜的光彩。
这哪是吃饱了?辰王缓缓把头转过去,一缕笑意从眼底蔓延到了唇际,闭上了眼睛。
嘉月看了看辰王,有些踟蹰,微微低首,轻声道:“今日怎不见皇后娘娘?”
“皇后身体欠佳,正在宫中养疾不宜见驾。”辰王睁开眼瞧她,“你若想见等下回宣见入宫时,便可见着了。”
嘉月忙忙摆手,心中暗道:天家气象威严,礼仪规矩又多,一会磕头一会行礼的,唯恐行差踏错,实在太费心劳神,还是不要时常宣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