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她这个娘真觉得在如此哀戚婉转的哭声中,能有人像吞了安眠药似的呼呼大睡?
她装睡,一是怕被她娘抱着哭时捶后背捶得喘不过气,二来却是无奈。
无奈于这副身体的亲娘,酷爱水龙头似的飙泪。从早到晚,从晚到早,绝不马虎的呜呜咽咽,时时刻刻的悲从中来。
其实生活也没有这么糟糕,至少这几天,她爹每日都会过来瞅她一眼不是。
顾氏抚着沈氏的背拉着她的手说:“你也就别哭了。书茹丫头许是受了惊才同从前看起来不一样些,你也别自己吓自己,或者再将养两日便好全了。你心且宽些,日子自然好过许多。”
沈氏的泪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点点头:“嫂子说的是。”
顾氏见她情绪好了些,又多嘱咐了几句,临到要走时没忍住,扶着沈氏的手道:“嫂子有句些话实在不当讲,可又实在是不讲不行了。书茹丫头大了,二爷那处的谢姨娘又不是个省心的角色,如今露薇轩里的丫头婆子们闲散得太过了些,……”
沈氏听顾氏这么说,似泣非泣的双目微微有了些精神气,眼角微微一挑,正要开口,却被顾氏压了下去。
“嫂子知道,我这隔着房的不该对你屋里的事儿说道。妹妹平日里对下人宽厚有加,自是难得,却……”顾氏忍了忍,拣了力道最轻的词说,“却也太宽厚了。”
沈氏绕着手上的绢帕,犹豫再三道:“二爷过来我屋里的时候本就少,若是不宽厚些,离了人心,更让人拿了到他耳边说去。”
顾氏见她一双含泪目上了几分气性,明白她不仅听不进去,更可能已经怨起了自己,心头不住叹气。
这弟媳真是让她没话说,不止总将事情往坏处想,还很难分辨出别人的好意坏意。罢了罢了,随她想去。
再关怀了几句,顾氏便匆匆领着李迎家的走了。
等她走得远了些,沈氏一甩手里的帕子,叫了王善家的过来,挑挑眉尖儿问:“我们这是给长房奶奶看见什么了?好一顿教训。”
王善家的拘着手,回她:“李妈子看门,睡着了,正正被大房奶奶逮个正着。”
沈氏扶扶鬓边,轻浅道:“把李妈子叫过来。还有,把那个机灵丫头,就是那告诉你大房奶奶来了的丫头也叫进来。”
王善家的出去叫人,沈氏朝外头正堂走,嘱着丫头将内厢房的帘子打下来,大约是怕等下的动静大了吓醒孩子。
林书茹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慵慵懒懒的爬起来。
方才顾氏的话她是听见的,却没有看见她娘是个什么面色。林书茹按常理推想,以为她娘叫来人是要好好整治整治这屋里的内务。
是该整整了。
昨个儿一早,她娘去了老太太那请安,林书茹摸出去瞧了眼外头的院子,
好家伙,唠嗑的唠嗑,瞌睡的瞌睡,有两个丫头还拿着扫帚嘻嘻哈哈的玩闹打斗起来了。嘿,真是奇观。
想着沈氏整肃风气,林书茹觉得该有好戏当前,躺尸果断躺不下去了。
沈氏见她起来,那双含露目再次泪光闪闪,忙着帮她穿衣梳头,没停过嘴的问:“渴了?饿了?想吃点什么,告诉娘。”
林书茹笑着摇摇头,趴进沈氏的怀里。
穿成个只六七岁大的孩子,虽没爹疼,但有娘爱还是很好的。
上一世,林书茹叫林如意,父母早年因车祸亡故,从小被爷爷养大。林如意很想有个妈妈,帮着穿衣,帮着梳头,断了奶还被抱在怀里,宠得上了天该多好。可她只有个严肃刻板的爷爷。让自己穿衣,让自己梳头,牵着她让自己走路。走累了爷爷也不抱,只会坐在花坛边上,替她扫开些灰尘,然后拍拍坛边说:“歇歇,坐。”
实话说,沈氏算得上是个很好的母亲。
能自己打理的,多不让其他人插手。
喂饭喂药喝水穿衣,大多亲自来。只是她那眼泪水太不值钱,总是啪嗒啪嗒往下掉,片刻就湿了被褥,唬得林书茹老不大好意思乱动弹。
林书茹今个儿娇滴滴的一趴,惹得沈氏带着泪珠儿笑开了花。自落水之后,书茹丫头就没这么亲近过她。大约前几日确实受了惊,如今恢复了。
沈氏就势抱起她,来来去去又问了遍渴不渴饿不饿,林书茹尽摇着头,沈氏便将她抱着往正堂里去了。
林书茹坐在沈氏的膝上,拿着块沈氏塞来的千层马蹄糕,安安静静地吃着。
沈氏抚抚她的额发,抬眉扫了眼王善家的带进来的李妈子和那叫芳草的小丫头。
林书茹细嚼慢咽着,猜想沈氏该怎么罚那在当值时呼呼大睡的李妈子,却在此时愕然听见沈氏用略有些严厉的语气道:“芳草,跪下!”
哈?
这是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