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道:“皇上,臣昨日在军机处见了江苏的两个知府,这种情况也略有耳闻。并非是臣为这些人开脱,但有的县里确是有苦衷。”
“知县品级虽低,却需要全挂子本事,不仅要决狱讼,缉盗匪,还要劝农桑、宣教化、掌礼仪、管赋税,驿传道路,桥梁水利,哪一样差使办不下来,不止没法向上宪交待,吏部考功司也难蒙混过去的。”
“若是地方贫瘠,人口不多的县里,还应付得下来,可是换成江南繁华之地,要想事事都仔细做下来,那定是不成的。”
“嗯,衡臣说的也是实情,但这事还得分两头说。刑部下去人会同省里臬司衙门查明案情,厘清原委,该处分的要严加处分,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不能轻描淡写的过去了。”
“但是知县、知府审案子这事已经通行了千百年了,放在以前是简便有效,但现今人口逐渐滋繁,工商日益兴旺,狱讼之事也必然增多,案由也是五花八门。”
“不止他们审不过来了,恐怕有的讼案都超出了大清律例,他们都没有断案的依据了。”
“还有,县里问案,是集捕拿、审理、谳定于一身,是非曲直,全凭父母官一张嘴,这样也容易办出冤案来。”
刘统勋道:“皇上圣明烛照,洞鉴古今,句句都说到了要害。江南地方上已经有数起案子,其中还有牵涉到夷人的。”
“《大清律例》里面却找不到确切的判案依据,只好行文到部里来请示,刑部为这事也是颇费思量。”
“刘延清,”乾隆道:“恐怕你的话只说了一半吧,你说的这些,难道只江南有,京师里没有?”
“回皇上,有……”
“算了,还是不难为你了,朕替你说。《大清律例》里面规定了旗人的许多特权,同罪不同罚之处比比皆是。”
“若在以前,冲突似乎还少些,可打从朝廷放开了旗人的生业限制,这种事情就多了起来。”
“旗人同汉人一样,也开始操持各业营生,难免会和汉人有纠纷,到时这案子该如何断?”
“同样的罪,撂在汉人身上与撂在旗人身上就判罚的轻重不一,这让汉人百姓如何能服气?”
“这些事情都难以为继了,必须都要变,先从《大清律例》变起,先从国家法司衙门变起。”
“各省的按察使司改由刑部和省里共管,府里和县里设按察署。”
“大理寺也不能只是高高的坐在京里当老爷了,改名为大理院,省、府、县里设各级分院。都察院已经设到了省里,再向下设到府、县里。”
“这样,三法司就全部下沉到了各级官府,按察署专司所属地方的缉捕,审案,大理院审谳定罪,都察院监督纠察,这样似乎才是长治久安的办法。”
“皇上,”鄂尔泰道:“治大国若烹小鲜,这一年中新设了两个部堂,这又要变革三法司,是不是太急切了些?”
“这事也没有那么快,”乾隆道:“这事比新设部堂要麻烦得多,变革法司制度,必先修改《大清律例》,才有法理依据。”
“朕想,三法司共同委员分赴各省,收集案例,征询意见,集思广益,依据现实情形重修《大清律例》,该删改的删改,该增补的增补。”
“这些弄下来,没个一年两载是不成的,到时再选几个省先试行一下,真正全国施行的时候,怕是至早也要三年以后了。”
“皇上圣明,如此才更稳妥些。”鄂尔泰这才心下稍安。
“但是有件事却不用等那么久,马上就可以办去。这京师里,顺天府和步军统领衙门都缉捕、问案、设牢狱,似乎没有必要。”
“将步军统领衙门的人分出来一些,设立京师的按察司,归刑部和顺天府共管。”
“将顺天府的刑房移交给按察司,其下分区设若干按察署,所属的兵丁改称巡捕,专司门禁、巡防、捕拿、审案等职。”
“统领衙门的牢狱移交给按察司,其余兵丁分成两部,一部驻在城里,一部回归城外大营,共同拱卫京师,不再过问地方上的事务。”
“皇上,”刘统勋道:“原有制度,步军统领衙门管涉及旗人的诉案,汉人的诉案归顺天府管。”
“现今虽然区分得也不很明晳,但毕竟没有行文废止,若是将京畿所有诉案统交顺天府管,旗人与汉人该如何措置,请皇上示下。”
听了刘统勋的话,乾隆也是颇感为难,他抚了抚额头,思量着道:“目下《大清律例》还没有修改,里面涉及旗人汉人的条款尚不能贸然废止。”
“为这事再行部文似乎也没有必要,三法司和顺天府共同议一下,把判案的分寸拿捏好,既不能让汉人太过怨愤,也不可助长旗人的气焰。”
“臣遵旨。”刘统勋道。
“还有一宗事,臣请皇上留意。”张廷玉道:“适才刘延清说江南做工从商的越来越多,臣也有所耳闻,正为此颇感忧虑。”
“国家倡导工商皆本,如今市面愈加繁荣,做工经商比务农既轻省,赚钱又多些,臣怕日后越来越多的人都到市镇上讨营生,撂荒了土地,可是要伤及国之根本。”
“衡臣这是老成谋国之见,”乾隆道:“这事不可等闲视之,让户部仔细看看各省报上来的粮价,若有偏低的,收储军粮时略抬高些,以防谷贱伤农。”
“等海关上和市面上的作坊、商户的税金收得再多些,再酌情减些农户的赋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