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晦眼界大开,顾不得衡量得失轻重,或揣测杜若用心,只管往肚子里浇灌学问,时日渐久,当真与广平王李俶生出些许同窗之谊,更培养出对帝国对朝廷的坚固信心。
他的变化,杜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当他艳羡王府贵盛,有心投效,早忘了世家子的清贵矜持,屡屡旁敲侧击总不奏效,言辞便越发尖刻。
“阿姐想到哪里去了?二姐没这样意思!”
杜蘅不依不饶,还像小时候那样双手扳着他的面孔正对自己。
“她本事大我管不着,我只管你。既不是卖身于人的,你能敷衍便敷衍些,天长日久,总有好的给他使唤,便把你淘换出来。你且耐着性子,别得罪他!你当他跟你一样的人吗?他要是恼了,要打要杀,咱们家说不得半个字儿!”
她越说越离谱,思晦简直听不下去,深深吸了口气。
“阿姐,这一向小王爷身边事多,烦你与爷娘说一声,我恐怕少些回来。”
他说完快步走出院子,走向门口等他的马车。
那赶车的小黄门是平日侍奉李俶的,特拨来接送思晦,正抱着鞭子坐在车辕上与路人闲扯,眼梢瞥见杜家小郎君出来,却是两手空空,忙跳下地上来接应。
“小郎君,方才不是说要回家拿衣裳,怎的没有?”
思晦登上马车,看都不看含泪追出来的杜蘅,放下垂帘吩咐,“回百孙院。”
杜蘅忍着满腹心酸一步一回头地往院子里走,指望着思晦气性过了,兴许跳下马车直冲到自己怀里,就如同从前一样。
可是三五步距离她迁延了半晌,却并没见那马车返转。
夏末秋初的时节,夕阳沉郁而缠绵,从大朵云翳边缘挣扎着投出微弱但色彩斑斓的光线。杜蘅把帕子摁在嘴上,不想被来往邻居看出她与弟弟不合。
莲叶恰好从门上出来,见她这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大吃了一惊,还以为她是才从隔壁柳家过来,忙上手搀扶。
“怎么了?又与大姑爷拌嘴了?何必在街上吵,内院就隔一堵墙,实在嫌绕道麻烦,不如在墙上开个门洞,吵累了直接回娘家住。”
女人的亲疏远近全在眉眼之间。莲叶虽是个奴婢,在杜家却仿佛担着半边主母的职责,这句话就不是关怀,而是审视。
杜蘅清清嗓子,把湿哒哒的帕子藏进袖子里,推开莲叶热情的胳膊,淡淡道。
“不是,方才思晦回来,一阵风又走了。丁点儿大的娃娃,日日不着家,我惦记得慌。”
莲叶大大松了口气,拍着胸脯道,“哦!原来是奴婢回错了意,还以为大姑爷又闹出幺蛾子!”
她把杜蘅往出阁前的闺房引,边走边握着嘴笑。
“喜事办了有三四个月了,元娘子身上可有喜信儿?生了自己的,就不会把娘家弟弟当儿子那么着紧。您瞧大娘子,还懒得问思晦吃饱穿暖呢。”
杜蘅沉默下来,垂着眼,纤长的睫毛覆盖住清亮的眸子,半晌道,“哪有那么快……再者,柳郎这些时公务繁忙,心气儿不顺,在家里也不大安乐。”
“所以压根儿不怎么招揽元娘子是吗?”
莲叶有意探听,快手快脚关门落窗,返身回来放低了声调,仿佛替她着急担心,又明白她尴尬难言的状况,贴着她耳边道,“奴婢嘴里话粗,不过元娘子也圆过房了,好话赖话一听就明白。”
杜蘅眉头一跳,针扎着似的瞪着眼问,“什么话?”
莲叶见她脸红的好比上了蒸笼的螃蟹,知道自己一语中的,简直得意地笑出声来,越发神神秘秘地笼住她肩膀,把音量再往下压。
“奴婢从前在村里便听老寡妇们说,女人成了婚,喂饱了那嘴便万事足。旁的什么郎君发不发达,挣不挣钱,养没养小的,都不要紧。大姑爷面相fēng_liú,体格健壮,房里的手段必是一等一。难怪饶是吵吵闹闹,你一颗心还是挂在他身上,不肯说他半个字儿不好。啧啧,元娘子福气不浅,奴婢着实羡慕呢。”
杜蘅简直惊住了,好半天才把这话里的意思一层层听明白。
一俟明白过来,便落入巨大窘迫的境地。
倘若顺着莲叶的话说,去评议柳绩的房中手段,于杜蘅而言就好比当街tuō_guāng了衣裳,更何况莲叶的枕边人乃是阿耶,这差着辈分的关系,叫她如何说得出口?
——可是倘若装作听不明白?
杜蘅惴惴抬眼,见莲叶收回撑在她身侧的手,慢慢坐直了身子,那种残酷的打量,就像猫儿逮到老鼠要把玩一番才舍得下嘴。
“难不成,你们还没……”
杜蘅打断她,硬着头皮。
“怎么会?他是习武之人,是我有些应付不来……”
小小的厢房数月无人居住,夏天的细竹篾子还垂着,遮挡得满室光线幽暗,只有顶上头漏出一排光柱。
莲叶就着这点子日光,把她从里到外剥开抻平的揣摩。
“哦,只要房里和睦,你还愁什么?譬如奴婢在郎主跟前,名分上差一点子也不怕。”
她非要把话题往杜有邻身上扯,杜蘅实在尴尬,陪着笑斟酌用语,忽听莲叶话头一转,忽然道,“其实人跟人的缘分啊,真是奇妙的很,大姑爷头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