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用我说么?阿娘是宠妃,才有咱们几个的好日子过。如今她不在了,咱们不把圣人的情分挽住,往后指望谁?”
李瑁抬眼看溜到椅子上品味新茶的杨玉,喜滋滋地笑了笑,摸着额头。
“我是亲王,阿妹是公主,即便圣眷日稀,也有爵位田庄傍身,还需要什么往后?不过阿妹是圣人抱在手上长大的,想来与我不同。”
说来说去,他还是记恨被送出宫去抚养的事儿。
咸宜束手无策,回头望了一眼杨洄。
杨洄忙打圆场。
“殿下这就想当然了,眼前虽无可虑之事,然既已成了家,不日将有子嗣,侄儿侄女们的前程、婚事,难道不都是指望圣人?”
杨玉笑嘻嘻插口,“劳阿兄挂念,孩子的事儿且还不急。”
杨玉名义上随着她叔父入了杨家的族谱,算作杨洄的堂妹,然从未出入过长宁公主府或是咸宜公主府,陡然间随随便便一句撂过来,照才死了个太子妹夫的杨洄听来,就有种尖刻讥刺的味道。
杨洄讪笑,“如今没有,往后总会有的。”
李瑁与杨玉两个不约而同笑起来。
满屋子人都竖起耳朵听,不想这句话后头就没有了下文,只好徒然看着僵局。李瑁负着手在青砖地面上悠然漫步,摘了花瓶里的腊梅递给杨玉。杨玉旁若无人地咯咯娇笑。
咸宜暗骂杨洄不中用,忍不住微微抬了抬指,珊瑚忙带着绡兰并屋里所有人一齐往外头走。
冷寂枯槁的冬夜,疾风扫荡,偌大厅堂一空下来,四人相对便有些肃穆尴尬。
李瑁蹙眉打量咸宜。
“阿妹这就沉不住气了?这半年你频频出入飞仙殿,与阿娘商议过些什么,我当时不想知道,如今也不得不问问了。”
李瑁的语气仍然闲适,话里的锋芒却如针尖一般扎了咸宜一下。
“听阿妹方才的意思,显见得惯于揣摩圣心。然你我既是宗室,也是臣子。臣在君前,不得揣度,不得迎合,只能剖开一片心肠服从。这个道理,阿妹与我一般读过圣贤书,想来不用我再强调一遍?阿妹贪图的不是寻常公主位份,恐怕是要从前太平公主那样的权柄,这也不算是大罪过。但是——”
李瑁顿一顿,强调。
“但你不该在我面前耍小聪明,是不是?”
他有意给她扣大帽子,咸宜拿背地里的龌龊引他就范,他偏要反其道而行,用大道理堵得她说不出话。
咸宜果然呆住了,心口翻腾着阵阵热流,替阿娘不值。
阿娘扛着报应替他铺路,却被他撇个干净,幸而阿娘去了,若是活在世上听见这番话,心肝肺腑都要呕出来。
什么叫‘小聪明’?
听这话头,他不单是看不上阿娘的手段,连带着连皇位都没瞧上眼,这可真是太自以为是了,他以为继位是那么容易的吗?
咸宜气的眼愣愣瞪住她。
她还耐着性子,全因为不舍得阿娘的心血白费,宠冠六宫十年,到最后人死就灯灭了吗?
李瑁等了半天,见咸宜两眼晶晶发亮,揣度着难不成她也不知道根底,他收了气焰漫声问。
“阿妹怎不说话?从前圣人忙着伤心顾不上你我,如今恐怕已着手查办了。”
“查办什么?”
咸宜有些心虚,想问‘你究竟知道多少’,又碍于杨洄和杨玉在座不愿明言。
李瑁扯起嘴角冷笑了声,陡然提高音调。
“兵符是谁仿制?二哥身上的甲胄又从何而来?阿妹既然知情,最好早早通气儿,免得圣人查到你我身上对不准口供!”
头上宫灯的光透过翠绿琉璃倾泻下来,在李瑁孤寒的面庞上渡了一层柔软的水色。他眼眸浓郁,意味深长地瞧着血脉相连的咸宜。
她眼里有一瞬的犹疑,很快稳稳当当地眨了眨眼,沉声应对。
“阿娘不知道,所以我跟你,也什么都不知道。阿瑁只要咬死这句话,我们兄妹四人便都得保全。”
寂静中,杨洄背心渗出一层薄汗。
现在他知道了,咸宜算计了他,用他做把耙子推了李瑛一把,三庶人惨案的血海深仇,是他起了头。他看着灯影里面容饱满、踌躇满志的咸宜,又陌生不齿,又隐隐有点骄傲。
世上竟真有这样的女子。
杨洄听过则天皇后、太平公主、韦皇后,乃至上官婉儿、安乐公主的事迹,甚至其中有他极近血脉的亲眷。可他真正朝夕相处的女子,却无不是攀附在夫君身上的莬丝花,就连他阿娘贵为嫡长公主也一样,喜怒哀乐受制于人。
“这就对了嘛。”
李瑁长出了一口气,放了心,赞许地瞧着咸宜。
“阿娘爱重儿子,有些不得体的想头,也是深宫妇人常有的事儿,圣人都能体谅。她待二哥、四哥他们慈母心肠,一时伤心得厉害,犯了积年症候才早逝。这件事便完了。咱们哀悼母妃,该如何就如何,犯不上专门去圣人面前表白。”
咸宜嘴里嗯了一声,恍然大悟地瞧着他。
阿娘以为他刚直,甚至愚鲁,不明白皇位的分量,或是不屑于子以母贵。可看他方才表现,既能以退为进试探她的深浅,又能从容面对局势。真别说,就像天生该在宫里头的。
杨玉施施然站出来,没事人似的张罗。
“公主与驸马难得来一趟,外头冷,先吃饭。”
咸宜与李瑁两个顶牛一般大眼瞪小眼,杨玉不以为怪,扬声叫身边得用的小内侍七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