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禀王妃!圣人来了!这功夫该在门前下马了!您快预备上吧!”
——咣当!
郯王的衣袖带翻了酒杯,如同划出醒目的休止符。
和谐的乐声戛然而止,舞女歌姬都才到长安不久,没见识过帝王气魄,一个个惊得花容失色。
“——圣人?!”
“接驾接驾。”
“啊?圣人怎么会来,这时候宫门都该下钥了!”
“哎呀,我这仪容不整的,如何面圣?”
满席宾客乱作一团。
咸宜直发怵,慌乱无措地看了一眼李瑁,只见他镇定自若的站起来,大声道,“圣人来瞧外孙女儿,诸位有什么好慌的?今日在场,皆是我李家的亲眷故旧。既不在宫里,何谈殿前失仪?”
李林甫亦点头,“是呢,既是家宴,先添一张桌子要紧。”
有他们两个定心丸在,杨玉也镇定下来,可是她记得圣人对她这个儿媳不大满意,便吩咐几句调整座位,另置桌椅碗碟的话,匆匆向李瑁耳语一番,便带着七宝往后头更衣。
杨玉才刚走出内室,五儿已经带着十七八个锦衣披甲,手持刀枪的羽林军将房间团团围住。
众人慌忙呼啦啦整衣离席跪倒。
有几个废太子披甲上殿那日在场的文官,吓得上牙打下牙,暗恼时运不济,又撞上枪口儿。
杜若躲在李玙身后,不敢直视刀刃冰冷的银光,只敢打量领头那个雄赳赳的武将,见他眉毛胡子连成片,整张面孔遮住过半,吹胡子瞪眼好不神气。
李玙回头喝她,“把头低下!”
片刻功夫,高力士打头阵,李隆基翩翩而至,缀后还有一二十个打扇子提灯笼的仪仗队。
品级最高的裴耀卿忙带头山呼万岁。
臣属们还好,与圣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姿态都比较自然。
诸位皇子、王妃就不一样了,废太子尸骨未寒,这时节见圣人,直好比见活阎王。郯王、忠王等无不抖衣而颤,郯王妃更是瘫软成一滩烂泥,独李瑁腰背挺得笔直,却是冷脸不言。
咸宜膝行越众而出,娇声问。
“圣人是来看外孙女的吗?”
李隆基微微颔首,却没说话,徐徐环顾在场众人。
气氛陡然紧绷,静默之中唯有各人慌张急促的喘息此起彼伏。光洁平整的金砖地上,数十人直挺挺跪在李隆基面前,他被拉长的身影在明如白昼的光线底下显得格外幽深可怕。
咸宜抬头看向李隆基居高临下冷寂如冰封的面孔,听他狐疑地问,“诸位相爷都在啊……”
咸宜忙道,“啊,各位叔叔伯伯们来瞧瞧我,还有孩儿。”
李林甫是宗室子,咸宜当叫他堂叔;杨慎矜是弘农杨氏现任郡公,很该到场贺喜,虽然当初杨洄成婚时他不曾露面;至于裴耀卿,乃是裴禛的本家叔伯,跟着武琴熏来瞧瞧咸宜,也算说得过去。
明面儿上看是这样,至于私底下——
李隆基沉吟片刻,颇不以为然的嗤笑出声,转头瞧着李林甫问。
“那日朕托李相去瞧瞧阿琮,不知过后还有哪位爱卿去过?”
“这……”
被点到名的李林甫不得不站了出来,却是满脸为难,半晌没说出底下的话。
“不会一个都没有吧?”
李隆基故作讶异。
“朕还以为大伙儿都挺有眼力见儿的呢。”
满朝显贵,独李林甫是才提拔的新官儿,哪敢多说一个字。他谨慎地盘算局面,抬眼瞧了瞧圣人好整以暇的姿态,知道这根鞭子并不是抽在他身上的,便小心的退至三步之外。
郯王老实的挠挠头皮。
“李相那回来,拉着儿臣的手说了好一会子话。儿臣本来也没什么大症候,三五天功夫就能下地了。”
“就是啊。”
郯王妃奋勇争先,阴阳怪气地找补了一句,“大郎哪敢劳动郎官们奔走?好些国家大事等着他们料理呢。”
“事情要紧,你的身子更要紧。”李隆基慢吞吞道。
郯王张口结舌,没出声。
“你瞧他们一个个的,成天忙什么正经事儿了?吃酒唱曲儿都赶着来。”
纵然老成如裴耀卿和杨慎矜,也万没想到九五之尊能如此自然而然的说出诛心之语,顿时觉得脸皮被人抽的疼。
郯王勉强笑了笑,“圣人上座吧,不然大家都不敢动弹了。”
“嗯。”
李隆基应了一声,举步往上首坐了,“都起来吧。”
众人窸窸窣窣整衣归座,咸宜愣怔着没动弹,李隆基没了耐心。
“磨蹭什么?朕瞧瞧阿瑁新练的班子怎么样。”
李林甫心里一颤,深深吸了口气。
咸宜公主这个月子坐的很不安稳,进宫两趟,却不曾见着圣人。一回是往梨园去了,另一回,听说正在跟宫人撒脾气。
至于寿王,对圣人从来避之唯恐不及。
所以,是谁告诉圣人,寿王新买了舞姬组了乐班呢?
乐声再次奏响,舞姬满面堆笑,飞快地做着胡璇,将华丽裙摆支撑成艳丽的大花,然后稳稳伏在地面,两条凝脂般白腻光溜的臂膀贴在金砖上,分外醒目。
可她没能听到轰然而起的夸赞,更准确的说,根本就没几个人在看她。
几十道目光都交织在李隆基身上,盯着他举起筷子在每盘菜肴上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