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杨玉祖上数代白身,她叔父要做多少水磨工夫,转多少道人情才能巴结上杨家,如今叫杨子佩一语道破,辛苦都白费了。
杜若在心里替她叹一口气。
明明方才殿中答对,杨玉并不肯把弘农杨氏抬出来说嘴,也算颇有傲骨了。杨家两个女儿性情大相径庭,子佩泼辣,言辞犀利不肯饶人,偏被她撞个正着。
被人当众奚落,杨玉一张俏脸羞得连耳根子都红了。
英芙看不过眼,扬声喊道。
“杨家妹妹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子佩眼皮子一挑,见是相熟的英芙,更添了几分傲气。
“不知韦姐姐叫的是我,还是她?”
“你这张嘴……”
她呛的英芙接不上话,又将枪口对准了杨玉。
“我三叔不喜诗书、不爱骑射,又不贪财,平生只好眠花卧柳。奇怪,你叔父是如何说得动他来趟这等浑水?”
她说的活灵活现,引得人人好奇,几个女郎都微微抬起头瞧杨玉。
子佩越发得意,原地踱了两步,冷笑着不紧不慢地揭开谜底。
“我听人说你叔父教养了七八个美貌女子,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奇货可居,待价而沽。三叔院里新来的那个什么嫣然,莫不是你的姐妹?”
世家子弟人丁兴旺,家家都有几个不成器的,平日里大家场面上偶尔提起,彼此相帮遮掩。独独这个杨子佩,为针对外人,连自家人老底都揭了。
几个小太监才当差不久,品级低微,怕惹麻烦,谁都不肯出声阻拦,只缩着脖子盼别人出头。诸女更不会管这种闲事,可是听得有趣,有几个甚至露出奚落之意。
一时之间倒把杨玉酿成个千夫所指模样。
杜若左右望望,见无人抻头,只得奔出亭外拉扯子佩。
“子佩必是在家跟小婶婶置了气。你面嫩,不肯向太夫人告状,才窝了这一肚子老火出来。我教你个巧宗——”
子佩正在纵横裨益,得意洋洋,忽然见到杜若,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诶?若儿,你怎么来了?”
“甄选皇子妾侍可不正该我来,倒是你——”
杜若将眼皮一翻,“你来做什么?”
子佩被她将住了军,边上还围着一大群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女郎,气得直跺脚,挽起袖子推攘她。
“亏你前日郑重其事与我道别,竟是为了这劳什子头衔儿?哼,这有什么不能与我明说的?”
杜若嬉皮笑脸地反问。
“我至少还郑重其事与你道个别,你呢?既然要来,为什么不明白告诉我知道?吞吞吐吐,神神秘秘,我还以为你要嫁去安西都护府呢!”
子佩又羞又恼,嘴硬道。
“这是什么道理。你来得,我便来不得?!”
杜若把她绕进来,腹内暗笑,附耳向她低语。
“我听阿耶说,郯王府那个长史,平日里最爱拿女眷的错处进宫讨赏,我劝你,选秀的事还没定下来,少张狂些好。”
子佩眉头一拧,半信半疑地挑了她一眼。
“哪有这么严重,你少吓唬我。”
“今日你我同场竞技,我才懒得理你选不选得上。不过当着英芙的面儿,咱们两个——”
杜若压低了声音,又委屈又惆怅地叹息。
“还是老实些儿的好,万一选到她府上呢,收着些罢。”
子佩心头一凛,顿时好像螃蟹被人翻了个儿,扎手扎脚的没主意。
原来两人同学三年,韦家颇有几个不长进的子弟镇日借故出入族学,围着杜若打转,惹得同学们侧目非议,就连阿洄也是这般,子佩却不曾得过这个待遇。今日忽然与杜若‘咱们’起来,尤其争的还是妾侍位置,她竟有些心虚。
子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硬生生吞下了底下的话,气咻咻地哼了一声。
英芙看的清楚,知道杜若这几句话说的不轻不重,已镇住了她,便道,“不喊你喊谁?若儿今日也在,咱们同学先吃一盅。”
子佩眼瞧着英芙,陡然想起祖母的打算,脸上突兀的红了起来,看英芙的眼神颤巍巍落不到实处。
杜若心里有数,笑嘻嘻拉着她坐下。
“你这裙子新鲜,连惠妃娘娘的风头也盖过去了。”
子佩讪讪地笑了下,“不就是廖老板的货色。”
杜若嘻嘻笑道,“那你比我穿着好看。”
英芙瞧杜若一眼,大是叹服,笑道,“你倒降服得了这块爆炭,失敬。”
小太监见好容易哄走杨子佩这个麻烦精,也觉得庆幸,抹抹脸上冷汗,吆喝着几个女郎速速离去。
杨玉抬起脸,向杜若感激一笑,光华似炫目阳光。
子佩便絮絮向二人诉说遭遇。
她原本就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好容易做了得意的裙子,等了一上午没轮到亮相,早毛躁了。
她嫌弃同来参选的尽是些不上行次的小官乃至白身之女,不肯与她们作‘一丘之貉’,便独个儿溜出来闲逛。
长宁公主论起辈分,是当今皇帝的正经堂妹,也就是各位皇子的亲近长辈,虽说受韦后牵连在内廷没什么脸面,毕竟身份血统摆着。
按子佩的想法,她出入各王府算是贵客,便是长史不出面,也有六七品的主事陪着。偏今日从惠妃、高力士往下数,连咸宜公主,各府里亲王、王妃七八个,要逢迎的太多,竟匀不出人手单招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