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一位挺着圆肚子,迈着八字步的老先生。
“程夫子!”
看柳天宁对此人如此恭敬行礼的模样,想必此人在裕隆书院中地位定然不低。虞七不想给柳天宁惹麻烦,遂福身行礼,轻声道:“程夫子有礼。”
“佑安?今日休沐你为何在此,为何还将女子带进书院!”程夫训斥起人来,胡子跟着抖动。
柳天宁垂首:“是佑安的错。她是佑安家中表妹,方才为躲避恶人迫害,佑安才不得已带她进入偏院中躲藏片刻,请程夫子恕罪。”
“书院规矩条例分明,禁止女子入书院,你身为本届一甲,竟敢公然无视院规,该当何罪。若非我此番撞见,你不知还能干出何种荒唐事,莫不是要带她到前院圣贤之地也走上一遭!”
“夫子言重。佑安从未如此打算。”
柳天宁慌忙解释,但程夫子怒意逼人,似是半点没将他的解释放在心上。虽然程夫子并未直接朝虞七发火,但字字句句都冲她而来。
虞七胸中一股闷气升腾而起,抬起头不闪不避地直视程夫子:“夫子好大脾气。
我们都说了是不得已进来避难,叨扰清净的确有错在先。但我除了这门口之地,尚未踏足也不准备踏足其他地界,夫子大可放心。况且表兄舍身救我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难道人命在夫子眼中还不比小小规矩重要?”
“佑安!”
程夫子只管训斥柳天宁,“枉顾信任于你。你立刻留下罚你多做三篇文章,立刻将此女赶出去,圣人地界,一介无知妇孺浊气,搅了这圣贤之气。”
柳天宁拉拉虞七的衣袖,对她含歉摇头,示意她莫要再顶撞出言。而后将头愈发垂低:“学生知错,请夫子责罚。”
这夫子口口声声,都是女子不配。合该着踩了一块地砖便是污了圣人地界?虞七愤懑,却顾念柳天宁恐他难做,还是紧紧抿唇忍住不语。
“今日不行。学生必须将表妹安全送回家中,方可安心。明日,学生定然交上三篇文章,还请夫子见谅。”
柳天宁拜了再拜,将门闩取下,打开门对虞七轻声道:“我们走吧。”
虞七怔怔望着他的眉眼,再瞥一眼面色铁青的夫子,为难思忖后先行跨出院外。待他也出来之后,轻轻拽拽他的衣袖,蔫搭搭道:“是我连累你了。我刚才一时口快,出言顶撞你的师长,是我不对。我刚看见程夫子脸都青了,日后他定会为难于你。”
柳天宁笑了笑,伸手似想触碰她发顶,又在距离两寸处收回了手。他摇摇头,好似不值一提:“无事,不用担心。”
“我欠你的好像越来越多,柳天宁。你可有什么心愿,我能帮上忙的,定然不推辞。”
“……”话未说完,柳天宁神色一变,伸手拦在虞七前。
虞七目光也转向前,蓦然眼眸一缩,脸色一变。
巷子口拐角处站着道身影。少年似笑非笑的面容不知为何看起来似乎隐隐带了点讥讽,一身暗金线点缀的麒麟长袍,果真只有五皇子方能如此高调。见他,虞七第一反应便想躲。她已然答应祖母不会再与这位爷产生任何纠葛。可想到今日自己所受种种,甚至包括柳天宁受到的夫子训斥,统统都拜此人所赐,她便挺直了背脊,口中溢出一抹冷嗤:“五殿下,好巧。”
“不巧,又打搅二位了。”
听第五胤这么说来,虞七想起上一次和第五胤相见,也有柳天宁在侧。那又如何,堂堂皇子何至于如此阴阳怪气。她道:“的确不巧,前脚打手才走,后脚殿下便亲临。没想到我面子这么大。”
第五胤朝她步来,锦靴步步稳重,眯眼。
“你何意?”
虞七心中嗤笑,轻轻拂下柳天宁的胳膊,不甘示弱地挺起胸膛,咬牙切齿小声道:“殿下自己找的打手,一定要我明说?”
“你过来。”
“我不。有话请讲,没什么我表兄不能听的。若没事,我这便跟表兄走。”虞七偏头不去看他,心里有个声音时刻提醒她,面前这个人可是要将她往死里逼的!
“你爱慕于本殿之事,他也能听?”
第五胤已尽力克制住气性,他抬眸在柳天宁身上扫一眼,忽地轻笑,自顾往左几步。
果然,小姑娘亦步亦趋跟上来,压低了声音:“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什么叫我找的打手,你先解释清楚。”
“殿下一定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吗?是,我的确曾说过爱慕于殿下的混账话,可殿下对我又是下毒,又是要打断我的腿,再是任一个人也受不起殿下这般折腾。殿下还是当民女什么也没说过罢。但若仍想要我的命,也请给个理由,我虞七究竟哪里碍着殿下的眼了!”
小姑娘眼里的不屑和愤懑一览无余,一番斥责叫第五胤从方才在巷口站着便有说不出来郁结的情绪愈发凝重。他拧眉讥讽道:“不是我派的打手。我若想要的,一定是命,或者你的嘴和会写字的手,要双腿有何用。”
“当真不是你?”
嗬。
仍旧不信,白费口舌。第五胤不愿再与她多说半字,踱至柳天宁身前,他的个头比柳天宁还高上半头,刚想开口说什么,面前的少年就被小姑娘像护崽子一般拖到身后:“殿下,如若无事,我们先行离开。”
压根没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两人便只剩匆匆离开的背影。
第五胤脚下生了根。他还有话没问出口,兀自喃喃张了张唇又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