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德八剌被噩梦惊醒。
他梦见自己呕心沥血铺就的一条新政之路通向无底深渊,闭眼以后的黑暗尖利地戳进他年轻的身体。硕德八剌满头冷汗地醒来,窗外漆黑,他与拜住方才在院中仰望的满天星河似乎并不打算再将光亮投入南坡店中。
硕德八剌擦了一把汗,起身。
衣服紧贴在背后,让硕德八剌一个激灵。
他张嘴叹一口气,疏解一下胸口的闷塞,却发现嗓子已经哑了。
“以后入了夜,还是多穿一些吧,年轻也经不住上都的寒冷。”硕德八剌这样想着,又记起速哥八剌也喜欢披件单薄衣裳在庭院中看夜景,“回去提醒一下她,省得年纪大一些就闹病。”
硕德八剌起身,迈着因伤风而有些虚浮的脚步走到门前。
“在大都时我还嫌弃左右阿速禁卫一天到晚地跟着我,现在一想这倒是件好事。”硕德八剌这样想着,提高声音喊到:“来人。”
一名阿速兵走来。
“去看看丞相睡下没有,若是还没睡,告诉他夜里凉,多穿些,明早提前出发。”
“是。”那名阿速兵缓步退了下去。
硕德八剌抻了一下肩膀,突然感觉背后有些异样,并非是被冷汗湿透衣衫的那种异样。
他回头。
铁失沉默地站在硕德八剌的背后,屋外黯淡的光线在他的脸上闪烁了一下,随房门的关合消失。
硕德八剌惊讶地看着他。
“怎么?铁失大人?什么秘密想要和朕深夜讨论?”硕德八剌走近了两步,似乎是想要辨认一下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那个怯懦保身的铁失。
“皇帝想要喝点水吗?”铁失没有回答,而是摸索着走到桌前,燃起烛火,为硕德八剌倒了一碗水。
硕德八剌不留痕迹地扫了一眼铁失腰际的佩刀,走到桌旁端起碗一饮而尽。
“铁失大人请讲。”硕德八剌坐在冰凉的椅子上,顿觉身上的湿衣服不像之前那样难受了。
“皇帝处死八思吉思,抄了铁木迭儿大人的家以后,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硕德八剌哼着笑了几声:“铁失大人心疼义父吗?”
只是一句带着些玩笑意味的问话,铁失却觉得热血直冲头顶,搁在以前完全不敢去想也不敢去做的事情,如今却让他心潮澎湃。
铁失知道,至少在此刻,他是绝对安全的。他不用为自己的生存忧心了。
铁失倏地抽出佩刀,刀尖抵着硕德八剌的下巴:
“皇帝先回答我的问题,您下一步要怎么做?”
“下一步很简单,”硕德八剌不慌不忙地把玩着手中的空碗,“朕要将铁木迭儿余党全部清空。”
铁失苦笑了一声:“那皇帝会将锁南大人也杀掉吗?”
“若他安分守己,朕会考虑将他贬为庶人。”硕德八剌抬起眼睛,黑暗之中铁失的声音听上去还像他所熟悉的那样木讷老实,只是不知道铁失的脸上又是怎样一种表情。
“那,我呢?”铁失开口。
“你么,”硕德八剌的脸色陡然冷峻,“原本朕念着速哥八剌的情面,又见你还算老实,不打算对你大加惩罚。但现在,”硕德八剌起身,铁失的刀刃竟然也跟着上移,“铁失大人做出这种事情,不会还要求朕给你宽恕吧?来人!”
门外去提醒拜住的阿速禁卫已经回来了,此时听见皇帝叫人,便提着刀赶了进来。
看见房内的一切,那阿速禁卫顿了一下。
“把铁失大人带下去吧。”硕德八剌不耐烦地回头,他已经不想再跟铁失继续磨下去了。
同时,硕德八剌在心中更坚定了自己要精简朝廷要员的想法。
阿速禁卫快步上前,却“砰”的一声将手中的“刀”扔在了硕德八剌的脚边。
烛光闪烁,硕德八剌看清了那把“刀”——
套着丞相官服的一只胳膊。
硕德八剌惊讶地抬头,年轻的脸扭曲起来。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阿速禁卫垂头退下,从他身后走出面色铁青的锁南。
白天曾经鼓舞硕德八剌加快回大都的那些雄心壮志,就如在角落中爬行的蚂蚁一般悄悄离开了硕德八剌的身边。锁南走到他的面前,将手中的另一条胳膊也扔在地上。
两条胳膊拼出一双劳累的手臂。
硕德八剌有些呼吸困难,他额头上的汗流进了眼睛里。痛苦的利爪拧住了硕德八剌的心口。
“拜住……”硕德八剌低声问。
“刚刚咽气。”锁南靠在墙边,注视着硕德八剌的脸。
硕德八剌差点落泪,他急忙低下头,又咬着牙恨恨地仰面:“朕的左右阿速禁卫呢?”
阿速禁卫手执刀剑站在门口,云层散去,星光落在这些健壮的男儿身上。
“皇帝以为,上都还有多少人支持你?”锁南粗声粗气地问。
硕德八剌怅然若失地呆立。
“硕德八剌,你今年有多少岁了?”铁失像哄孩子一般柔声询问。
“我今年,将将弱冠。”硕德八剌愣愣地说。
“真年轻。”铁失感慨,他迅速出刀,结果了硕德八剌的性命。
锁南回头,注视着暖融融的烛火。
昏黄光线下,硕德八剌的尸体横在地上。锁南走过去,一把将他翻了回来——
硕德八剌清秀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随着仍旧温热的身体一同变得僵硬。
锁南不理解地摇了摇头,本以为硕德八剌会痛心自己的英年早逝壮志未酬乃至于群臣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