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琛感觉到不对劲时,他们已随军来到了苍梧县附近。
按侯统领之前的承诺,靠近梧州府了就会放他们一群人安全离去。眼看苍梧县就在眼前了,侯统领却没有一点想要放人的意思,反而加派重兵看守他们,生怕他们跑了一般。
段琛找杜户严肃地谈了几次,一向热情的杜户却不肯吭声。段琛忧心忡忡地回来,又被队伍里的车夫和长工围住询问了很久,这才得空跑回马车上。言双仍然是一副惬意的模样撑着脑袋看风景。
“今天早上不是说身体难受了吗,现在好些了吗?”段琛关切道。今早言双起来头晕脑胀,估计是出萌渚岭时冷暖转换太快不适应了。
“好多了,能见到县城心情就好很多了。”言双朝马车外伸出手,似乎在挽留马车一路行过的树木。
我记得她一点都不喜欢我们县城。
段琛这样对自己说。
“朱松邻今天中午不知上哪给我带了一碗水回来让我尝尝,说是出萌渚岭时遇见的山泉,清冽甘甜,他一直装在小银壶里。”
“你喝了?”段琛急忙紧张地问。
胡闹,傻子哪里来的小银壶?怕不是路上看见哪个水洼随便舀了一碗水来吧。
“抿了一小口就倒掉了,”言双缩回手,“虽然确实好喝,但傻子就是傻子。”
段琛这才松了口气,点点头。他又问言双:
“傻子为什么那么中意你?我看他这一路没少给你送东西。”
“我猜是出城时我为他说过话...我也不大清楚。没事去揣摩傻子的喜欢或是讨厌有什么意义呢?”
言双继续维持着她飒爽的说话方式。
这在段琛的眼中也是一种别样的魅力。
朱松邻自从出城与队伍同行以来,一直对言双表现出明显的好意。用路过林子时折下的树枝编成小环儿送给言双,跟随段应珏一块走在马车旁对言双傻笑,乃至于宿在瑶民村落的晚上在言双面前直接将衣服tuō_guāng,还有今天中午为言双递水...如果他不是个傻子,段琛觉得自己可能就生气了。
这个傻子一口气吸引自己两个至亲的注意,段琛不由得不吃味。
“怎么样?那位瑶兵统领还是不放我们走吗?”
言双似乎猜到夫君迫切地想聊一聊这个话题,便顺他的心意问道。
段琛凝重地点头。
“如果他早点放人的话,我们还可以去苍梧县逛一逛。”言双用手一指。
“言双,我们现在处境很不妙的...”
段琛觉得妻子没有意识到瑶民中这一列汉人队伍到底有多危险。越接近人流密集处,段琛的忧心就越重。他不但害怕侯统领的出尔反尔,也担心被看见后上报韶州府官员,一家老小都要遭殃。
段琛正说着,马车却剧烈地一震,他和言双歪歪斜斜差点摔了下去。
“什么事?”
“段师傅,队伍停下了。”车夫为难地回头说。
段琛看得出来,他也在害怕。
瑶兵冗长的队伍停在路上不再前行,段琛一路看过去,瑶兵各个都避开了他的目光。杜户从队伍前头骑马飞奔到段琛身边。她刚要开口,眼睛先转了一圈。
“段应珏呢?”她急切地问。
“他最近也不和我们在一块,可能跟着傻子待在在队伍后面吧。”
啧。
杜户的这声咂嘴让段琛的心更加慌张。
“杜户姑娘,能告诉我们怎么了吗?”
“侯统领说要见一见你们,段应珏不在的话也没办法,你现在让人去找他,我去跟侯统领讲明就可以了。”
“其实,”段琛稍稍放下了心,“我去与侯统领交涉就行了,应珏还小,面对生人也谈不出来什么...”
“侯统领要见的是你们这一队整的人!”杜户几乎是用威胁的语气大声吼道。
段琛被她吓了一跳,木然地点头。
“少了一个都不行,包括傻子,听懂了吗?”
杜户说着,急得汗都要淌下来。她希望眼前这个温文儒雅的竹器师傅能够快些明白过来。
不过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那位坐在马车上整日看风景的漂亮夫人却转身对着自己点头。
她看见夫人曾经装下萌渚岭的双眼清明坚定,暗自舒了一口气,便朝段琛拱手作别,重新纵马赶回侯统领身边。
途经的瑶兵不再用戏谑玩笑的眼睛打量瑶族美人杜户,而是换了一种冰冷的不信任的锋利目光不断扫视杜户因紧张而绷紧的面孔和喉咙。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杜户害怕地攥紧缰绳,我没有背叛侯统领,也没有背叛瑶民。
在瑶兵开出萌渚岭的晚上,她终于从侯统领嘴里探听到了他将如何处置段应珏一行人。
被傻子说中了,为了瑶民起义军的安全,他要处死包括车夫长工傻子少年在内的整个队伍。
杜户在夜色掩映下与侯统领争论,却被侯统领以一句“你是瑶民”封死了嘴巴。
他拂袖离去,身后的瑶民随从见杜户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便自作主张地劝说了很久:
“杜户小妹,你跟随侯统领时间也不短了,清楚我们与明人并非是孩童家为了一块点心或是一粒松子争执打闹,而是被压迫与压迫之间你死我活的争斗。这种时候不能拿我们的主心骨和队伍冒险...”
知道了,杜户由怅然若失逐渐转为恼怒。
侯统领不也是为了无辜的瑶民才挺身而出起义反抗的吗,如今却反要杀掉无辜的汉人,这又上哪里找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