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孙惠惠哪里也去不了。祖母的脚伤的不轻,瘸腿狗一定拼尽全力咬了她,孙惠惠得留下来照顾。
但宁昉和安目一怎么办?
“你父亲在有月亮的天跑出去,回来就带了她一块,然后她又生了你——”
祖母一开始招手让孙惠惠过去时,没有说这么多,她只是向孙惠惠倾吐自己的苦楚:被瘸腿狗咬伤的疼痛,被太阳晒得冒油的昏沉,还有给孙惠惠父亲上香时的念想。孙惠惠认真地听了多久,祖母便认真地讲了多久,到后来两个人都累了,就将讲与听都放在一边。
“素馨花卖出去了?”
“卖了,”很久没看见篮子了,孙惠惠花费了不少功夫将它找出来,“只卖给宁家。”
“好,宁家有钱,”祖母伸出手管孙惠惠讨要,“来,给我点。”
“祖母,钱都变成纸钱了。”孙惠惠不安地说。
“就是让你把纸钱给我,想什么呢!”祖母埋怨孙惠惠手慢,差点亲自动手去拿,“快点,动作麻利些。”
腿被咬伤的人停在半空中无法动弹,孙惠惠接住祖母厚实的肩背放她回床上休息。红布包一路走一路漏,孙惠惠忙不迭地将纸钱捡起来往红布包里塞。
“别塞了,直接给我不好吗?”祖母一把夺过红布包。纸钱哗啦一下全洒在地上。不用祖母批评,孙惠惠自己弯下腰赎罪似地整理。
“给你父亲烧点这个,”祖母慈祥了许多,“这也是实在东西,都是用钱买的。”
“是。”
孙惠惠一抬头就能撞见从窗口漏进来的月光。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找安目一?那个高个子女佣泼没泼水?宁昉已经在文昌江边了?
“你父亲疼爱你,嗯,你不知道,你不能走路的时候他还在,等你一学会走路,他就没了,跟只虫子也没两样,”祖母把红布握成球状,“但你也得继续过,不能因为你父亲没了就学着她的样子找死。”
“是。”
孙惠惠已经开始心焦。从刚才起,屋里不知道哪个角落传来的动静就盖过了祖母的声音。她留心听了很久。等到祖母用询问的眼光看孙惠惠时,她竟不知应该回些什么,捡完纸钱后,孙惠惠就把递纸钱作为答复呈到祖母面前。与言官进言时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相同。
祖母满意了,那就好。她急着出去。
“你父亲和她接连离开以后,我把你一手养大,供你吃供你住——”
孙惠惠听到了第二句重如千钧的话。她不自然地压低脑袋。
“唉,供你吃供你住——”
接下来,祖母只是简单重复着这句话,时不时加上些孙惠惠没有料到的补充说明。
孙惠惠感觉那盆水已经端到了面前,不是由高个子女佣倒,而是由自己倒。她痛苦地挣扎了一下,没有去捧锃亮的铜盆。祖母的话得了空,趁机抓住了孙惠惠的思绪。
但孙惠惠顽强地挣脱,去想别的事情。
桫椤树下的草不高,遮不住当时正在解手的宁袁。孙惠惠不确定他有没有看见自己。但她看得出来他很愤怒。孙惠惠一直以为小孩子是没有愤怒的。她长了见识,回去之后连卖花的钱都忘记交了。
“你去睡觉啊,这么晚了。”
从现在起,孙惠惠开始接受考验。
“还不睡呢。”
“不用管我,明天按着时间去安目一那里取花。”
“祖母,我还不睡呢。”
“不睡什么!去睡!”祖母呵斥孙惠惠,她的耐心像花篮里的素馨一样,今天新鲜,明天枯萎。
“祖母,我——”孙惠惠几乎要哭出来,但在这个危机关头,还是花和篮救了她,它们立刻提醒了孙惠惠自己明早要按点去取素馨花。
“祖母,我出去一趟。”孙惠惠挎上花篮,就要出门。
“你上哪去!回来!”祖母又一次将她喝住了。
“我去取花,明天早上的。”孙惠惠说。祖母的眼神似乎在询问:“明早的花为什么今夜去取?”
祖母终于没有将装在眼睛里的问题问出口的原因,大概就是孙惠惠卖花挣来的钱买的纸钱正在自己的怀里。她目送孙惠惠出门,这才调整了一下放脚的姿势,省得压到伤口。
巷子尽头不算远,孙惠惠没有多余的时间抹眼泪。但她却在伤心自己的愚钝。早应该这样的,早这样说,安目一此时应该和宁昉见面了。没办法,他们二人能走,可孙惠惠走不了。她大概永远留在这里,所以必须为自己找活路。活路中最重要的便是服侍好祖母。这是没办法的事。
孙惠惠哐哐敲门,让左邻右舍的烛火都摇曳起来。她不够高,也没有鸟雀的翅膀,爬不上也飞不过这一堵墙。万幸的是安目一给她开门了,不然孙惠惠真要急得在安目一门前哭出来——
“你怎么还在这!”孙惠惠惊叫。说完后她就不好意思起来,自己没有告诉安目一,他当然在这。
“今天她没有在藏书楼上向我挥舞烛火。”安目一还在伤感,孙惠惠不由分说拖住他的手臂就走。
“去哪?”
“走,宁昉让我告诉你,她要跟你一起走。”
孙惠惠不愿看见一个人从面有疑虑变得眉开眼笑,因为那会让她产生一种自己的生活是虚假的错觉。安目一是个例外。
“哦,素馨花!”孙惠惠提醒安目一,安目一连忙赶回去取。
“她说了要多少没?”
“这,我是猜的,猜的她要。”孙惠惠心虚地回答。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