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大朝会,群臣上朝奏对,皇帝身边内侍刚刚唱喝过“有本启奏,无本退朝”,户部侍郎明大人便出列奏报,弹劾铁运司稽查不严,令私铁流行铸造铁器售卖他国。
御阶下垂手而立的景潇微微抬头,看向户部明侍郎,这份弹劾奏章之前从未对景潇提起过,可见是出自他人授意,有心隐瞒。
铁运司正监自然不服,站出来辩对,称这是一派胡言,他们铁运司奉公值守,从不曾懈怠,绝不会有任私铁流行的事,除非某些人凭私权自行夹带,而铁运司无法干涉检查。
这话说得就有趣了。
一个说对方稽查不严,一个就说自己无能为力,有人有私权。
皇帝自然就要问,是谁有私权不准检查呢?
“陛下,比如新晋皇商沈琉璃,她有圣上钦赐玉牌,任何地方可以通行无阻,前些时日便运了大批铁器到庄国,这样的商队我们铁运司也是不能稽查的。”铁运司正监终于点出主题。
景潇目光流转,京兆府少尹陈思远垂眸肃立,好像这些与他毫无关系。
“沈……”皇帝起得早,还有些迷糊,没记住那个名字。
“沈琉璃。”他身边的李天师急忙倾身低语,抢了内侍张公公的活儿。
“沈琉璃就是那个庄国太子亲定的皇商?”皇帝向两名对峙的臣子问道。
“正是。”这次二人十分统一。
“朕赐予她通行玉牌,是为了褒奖她虽为商贾,却为国分忧,惩治无德奸商,若是因此而扰乱各部例行公事,那这玉牌……”皇帝是唯一一个出尔反尔还振振有词,而且无人敢反驳的。
“皇祖父,孙儿有话要说。”就在铁运司正监和明侍郎几乎要吐一口气的时候,景潇站出来,二人那口气又咽回去。
“潇儿你说。”皇帝眯眼看这个俊俏的孙儿,嗯,像他。
“皇祖父,沈琉璃的玉牌是在她成为皇商之前,皇祖父给她的赏赐,并非因为晋了皇商而有的特权,为何因为国分忧,助我大梁购得粮食,反要夺了她的奖赏?”
皇帝听得点头,“潇儿说得是啊,这本是两码事,朕的封赏并无错处。”
“再有便是,只因沈琉璃向庄国出售了铁器,便认定她用了私铁?如若铁运司证据确凿,那便不是夺回封赏的事,而是买卖私铁的大罪;若不能认定她买卖私铁,为何要夺她封赏?”
群臣岂能不知道,这两位大臣是有人授意,只不过是做了两只舌头而已,都在等着看好戏,其中自然有坐收渔利的。
谁也没想到煜王殿下会突然站出来,为一个小小商贾说话。
“潇儿说得有道理,李天师你看可是这样?”皇帝一边点头一边去问李天师。
李天师微微抬眸,看了一眼恩义候,这个时候难道能说不是这样?
“煜王殿下思虑深远,臣不能及。”李天师躬身回道。
“哈哈,李天师过谦了,潇儿你说得很是,那个沈……姑娘的玉牌就留着吧,即刻传沈氏上殿来,当朝奏对,证实她从未购过私铁,若是无法拿出证据,立刻推出去问斩。”
皇帝的前半段,景潇和远远站在群臣后面的沈义安杜胤城都松口气,气还没喘匀,后半段差点让二人憋过去。
殿中侍卫立刻去传旨。
琉璃这时正接到庄国送来的第一批粮,赶着送去户部入仓,传旨侍卫找到她向她说明,让她务必找出购买官铁的证据。
琉璃二话没说,拍拍自己身上的大绣袋,跟着侍卫就进宫了。
入宫门时身上的物件都要检查,女官看着琉璃绣袋里玲琅满目的东西,已经看花了眼。
“药物和兵器都不能带进宫,这个算盘……辣椒粉……点心……”宫人不知道这些怎么算,人家是自己带的食物调料,都让留在宫门也不合适,回头说被人下了毒算谁的?
“不准在殿上拿出来。”宫人只好强调,放进去了。
里面响起“沈琉璃觐见”的唱喝声,进了大殿门,金殿上群臣一排排从前到后,中间留出一条金砖通道,通道尽头是皇帝的龙椅御案。
沈琉璃从前进宫也是进后宫,上金銮殿还是头一回,她一步一步按照标准的宫规礼仪走上去,旁边百官有些恍惚,仿佛上殿的不是一个商户女,而是哪位亲王妃。
陈思远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琉璃,琉璃又让他看到了惊艳的一面,虽然装束平常甚至有些怪异,但是就是美得惊心动魄。
景潇也看着琉璃,他从前从不觉得女子走路会有多美,今日的琉璃却为他打开了新的窗口,琉璃可以把所有的平常变得夺目。
“民女沈琉璃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沈琉璃终究没躲开这一拜,俯身下去。
“平身吧。”皇帝温和慈祥,不像是开口说斩首的那个人。
“沈氏,你可是向庄国出售了铁器?”皇帝问道,眯起眼,想看清琉璃的模样,为啥那些臣子还有他的孙儿都直愣愣看着这个姑娘。
“是。”琉璃垂眸回道。
“那些铁器所用生铁,从何处而来?”皇帝又问,身子向前探了探。
“回陛下,生铁本就是官府专营,民女买的生铁都是来自铁运司。”
“可有证据?”皇帝无奈地坐回去,总不能让人家姑娘近前来。
“回陛下,证据在这里。”
琉璃从绣袋里拿出一叠纸,内侍下来接过去,送到御案上。
皇帝不耐烦看那一张一张盖满红印的票据,“这是多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