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唯一的嫡女,最心爱的女儿被那对母子利用殆尽,便毫不留情的抛弃,**而死。
而他这个口口声声宠爱女儿的父亲,却只能将“父亲”的身份排在臣子之后。
不能恨!
不能倔!
辞官未果,还得继续为那对母子、这个朝廷卖命。
因为他不只是他,他是沈氏的掌权人,他的决定将影响一族人的命运!
由不得他任性。
可如今,他觉得累了,真的累了。
总是为了别人挡风遮雨,却连妻女都保不住,他的努力到底有什么用!
也没有去看皇帝一眼,他只是深深一揖:“臣,告退。”
没关系,反正他已经认定了这几人之罪。
今日出了宫门,这几个人,他都会用他的方式,亲手送他们去给云桑和阿宁陪葬!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如巨石坠落深渊,激起的残响利剑般刺向苏氏,微顿于地,只是绝望的望着他的脚步冷漠地远离自己。
她知道,即便皇帝为了兄长不处置他们,丈夫也不会放过她的!
徐惟已经倒了,她也没活路了,若是丈夫再与苏家闹翻,女儿和她的孩子们可要怎么办?
她们算计了那么多年,全都白费了吗!
半透明的屏风上的山水画纵情肆意,隐约看得见背后帷幔下坠着的镂空熏球,仿佛是鎏金的,也或许是素银的,在墨色的画卷后发出乌定定的光。
风吹,熏球微微晃动,细小的金属微击声仿佛是半夜雨霖铃,满殿游曳着空茫而悲凉的风雨声。
皇帝的目光落在窗台下的一盆白梅上。
细长的枝条在秋风中悠然轻晃,枝芽间有小巧的花苞欲露不露,清秀而淡然,那样的姿态,让他想起了那张记忆深处的清丽面孔,那张面孔上,有一双明亮而澄澈的眼睛。
许多年了,他再也没有见过有哪个女子以那样澄澈而真挚的眼神看过他了。
从前不那么重要的小白梅,凋零在最美的年华,在身边的皮囊渐渐老去后,在他清晰的看到那一双双眼睛仰望的都只是他身后金堆玉砌的荣华之后,那样的澄澈眸光,便仿佛心底的一点血痣,慢慢清晰,且越来越清晰。
成为活着的人,再无法比拟的存在。
不知是为了那尚未吐出的花骨朵,还是为了沈祯淡漠之后的决绝而做的顺水推舟,皇帝深沉的神色有一丝裂痕。
最终,他起身,绕过御案,喊住沈祯:“此事朕自有裁决。”
沈祯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情绪波澜。
因为,不计君臣,还是甥舅,早无信任了。
苏仲垣一怔,仔细凝着皇帝的神色,却无法确定皇帝究竟是什么意思。
皇帝朝着门外了一声:“杨修!”
铠甲在行动间碰撞出的声音,凌冽而冷漠,杨修推门而入:“陛下!”
问清了刘妈妈那两个人证的住处。
皇帝让他把话问清:“不必带回来,朕只要答案。”
杨修是镇抚司出身,最懂帝王的每一句,总会带有深意。
他看向皇帝的面孔,须臾后带着人迅速自延庆殿离开。
慢慢偏西的阳光自窗纱打进殿内,留下如水淡漠的光影。
杨修动作很快,不过半个多时辰便去而复返。
苏仲垣如鹰的眼神死死盯着杨修的嘴,却听到了并非自己意料中的答案。
杨修带回来的答案十分明确,刘妈妈所说并非空口白牙!
皇帝眼都没有眨一下,一挥手下了定夺:“定国公出妻。罪人苏氏毒害清澜郡主、以厌胜之术诅咒太夫人,罪无可恕!”
姜家覆灭在皇权算计之下,是没错,但他苏仲垣忘记了一件事。
明面上云南王府和姜家军,是为了大周国土而战死的。
在百姓眼中,姜家乃是一等一的功臣。
毒杀功臣之家的郡主,那必然是罪无可恕!
而如今,这桩事已经落入了百姓的耳中。
所以,哪怕是做给百姓看,他这个皇帝也要为清澜郡主讨回公道,以慰姜氏一族英魂。
何况,皇帝登基已然二十年,地位稳固,永安侯府存不存在,早已经无关紧要。
朝臣,有能力的朝臣,只要皇帝肯给机会,世家之中多的是能人冒出头来!
苏仲垣眼底幽光乍现,一股寒彻游走在骨缝间,冷的寸肤之间几要开裂。
他忙摆出臣子最低微的姿态,申述道:“……陛下!那是蓄意谋害!臣等冤枉!定是有人背后算计臣啊!”
然后他看到皇帝冷漠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
“苏仲垣、苏方氏,谋害清澜郡主、侯府前世子,证据确凿,夺爵入狱!”指又往面如死色的苏氏一指,“秋后,由刑部监斩于菜市口,以儆效尤!”
苏仲垣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但是他的申述并没有让皇帝有所转圜,禁军也并不给他机会说完,捂了嘴,便把殿中所跪一行全部拖走了。
殿门大开。
即将西下的光影带着几分薄薄的晚霞红晕。
皇帝的神色在这样温柔的光线里似乎是松动的:“舅舅。”
沈祯颔首,恭敬而淡漠:“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负手立于朱红门槛之内,宽大袍袖在风中轻轻晃动,银线盘起的团蝠纹幽幽闪着光芒,似要飞起来一般。
睇了眼似乎是鞋底在地面拖拽出的痕迹,皇帝的语调听不出喜怒:“若是朕不处置他们,舅舅打算怎么做。”
沈祯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