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慕慈还是受制于情绪的。毕竟她也不过是在这喧闹俗世中混生活的俗人一名。
愤怒的时候,她会觉得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在压榨她,欺骗她,利用她;心平气和的时候,她便会想起学校的好,想起智诚的好,想起julia的一些好,觉得事情也没有那么坏。
心思烦乱的时候,她便动手整理家务。书箱里放着她读书时期的基本珍藏书和笔记。坐在地板上,就着**点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翻着翻着,不由得泛起微笑。
在学校的时候,生活似乎充满了无限希望,她也展现出了无限的可能。除了法律,她也对其他学科有着很浓厚的兴趣,并且展现出一定的天分和才能。文学、哲学、心理学、物理学,宗教学、民俗学、化学。这些她都喜欢,多多少少也都涉猎过。
哪怕是在主修的法律行业内,未来似乎也有很多选择。去法院做法官,去检察院做检察官,去政府机关做公务员,去律所做律师。相比较其他职业,一线大所的合伙人们衣着更光鲜,形象更聪明、漂亮,优越感更明显,言谈举止更洋气,带来的宣传册纸质更优良、印刷更精美。中小型律所们根本难以与之争锋。
年轻人总是容易被外在的形象和热闹的东西所吸引。这些外在的美好就像闪亮的珠宝一般,吸引了法学生的目光,激发了他们的想象,高端,复杂,精妙,多金,上流,洋气,在这些想象和概念的诱惑下,大量优质的法学生像鲑鱼一般,争先恐后的游向一线律所,经过激烈角逐,成为其中的一份子,赵慕慈也毫不例外的遵循了这样的择优性选项。
回想毕业前夕那段时间,她手握好几个offer,人生的好几扇门都向她敞开了,她拥有着很多可能性。选择进入智诚,选择成为一名律师,让她之后很长一段的职业道路,连同其他面向的人生道路都确定了,同时其他的可能性,也在她做了决定的那个瞬间,消失了。
她看到翻开的笔记中写着一句话:教育的目的是让学生们摆脱现实的奴役,而现在的年轻人正竭力做着相反的努力,为了适应现实而改变自己。
这是在什么时候、从哪本书上摘下来的话?抄这句话的时候,她曾经有过什么样的感想?她记不得了。如今看到这句话,却好像是对自己这段职业人生的真实写照。
是的。她一直在适应现实。刚毕业时怀着诚惶诚恐的心情,希望找到安稳多金、又有无限发展前途的职位,于是进了智诚;进去之后,为了获得赏识和肯定,她用心工作,满足上级律师和julia的团队要求,期望能得到他们的喜欢。
julia喜欢职员加班,她便加班;julia喜欢员工工作成果完美无瑕,她便尽善尽美,努力使每一个细节都没有瑕疵。她完美适应了这个工作系统,适应了julia的风格和要求,适应了她所在的现实情境。可即便这样,哪怕累到心痛,她似乎也看不到进一步的希望了。
摆脱现实的奴役?她自嘲的笑一笑。现实的确在奴役她,而且已经威胁到她的健康与生命,那是julia的创造的现实。可要说摆脱?她觉得自己云里雾里,看不清前路,毫无还手之力。
回想这些年的职业生涯和学校的时光,她不禁产生了疑问:学校里面看起来那么闪耀的人,最后只是成为了一个律师,过得和其他人一样普通,唯一就是钱多一点,这是精英的含义吗?人生还有其他可能性吗?
她想起遇到的一名律师,那是她还在读研究生的时候。有一天中午,她去那家常去吃的酸菜鱼馆吃饭。旁边坐了两个人,起初她也没有在意。
因为桌子挨得比较近,不一会儿,两人的谈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回过头,看到了两个男人。一个带着眼镜,体态微丰,穿着白衬衫,衣领敞开,未结领带,不像是商业人士,倒像是个读书人的模样;另一个身形瘦小,穿着看不出颜色的暗色长衣长裤,皮肤黝黑,表情卑微;手边放着一顶安全帽,倒像是个农民工。眼镜男士跟农民工不断的交谈着,不断的询问着什么,又叮嘱着什么。
赵慕慈听下来,大约是农民工在工地受了伤,要申请医疗费用的赔偿。这位眼镜男士,是他的法律援助律师,两人约在这小店里,律师在帮他看卷,告知他目前的进展,并且叮嘱他,几月几日,上哪个地方,哪着哪些材料,去走某个流程。
在赵慕慈看来,眼镜男士穿着神情普通之极,跟她见过的那些在一线大所供职的精英们根本不能相比;可即便这样,跟面前的农民工当事人比起来,他还是正式、体面、斯文许多。
眼镜男士耐心的跟农民工说着什么,没有不耐烦,没有鄙视。整个谈话的过程,思路清楚,平和从容,农民工听不懂的地方,他就再说一遍。
赵慕慈忍不住看他一眼。夏天的酸菜鱼小饭馆,拥挤而闷热。他脸上有汗,腋下和衣背上也渗出了汗印。他点的酸菜鱼饭吃了一半,放在桌子上,似乎是吃到一半,当事人来了,他便跟他聊起来了。赵慕慈听他的声音和语调,不居高临下,不颐指气使,竟是难得的平和,难得的关照。
农民工当事人总算搞清楚了,他羞涩而拘谨的点点头。眼镜男士回转身,拿起筷子继续吃了起来。农民工当事人呐呐的问道:“付……付钱了吗?”
眼镜男士像是想起什么,回头又跟他讲了几句,农民工当事人点点头,表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