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朝廷不为京官提供免费官邸,采取的是租住制,官邸皆设在皇城周边,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
像商音这一类的贱户前来寻朝廷命官,不是敲敲门就能迈腿进去的,递个拜帖也会夭折在半路的黄土里。若她不附属为贵家丫鬟,仅靠自己也无法相安无事进入父亲的官邸。
更何况,还是位不认女儿的父亲。
真奴的父亲名叫王越。王越与王遇,天赐的缘分让名字他们像一家人,况脾气又相投,隧两人很早就做了拜把子的兄弟。不过王越非官场人,乃“士农工商”中的第二位。也并非是自耕农,靠租赁为产业的地主。
“遇兄,身体可大好些了?”王越来访,先行笑问。
“劳挂念,好多了。”
庭院内设一矮几,铺着三张鹿茸坐毯,边上立着炉端烧梨,两结拜兄弟对坐闲谈。炉端上烧着梨,真奴依偎在父亲旁边,静谧而乖巧,小手时不时挑玉着翻着炉上的哀家梨。
商音与别的婢女不显眼地候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谈话。
谁会去注意别人家的随行女婢,故此王遇压根没留意商音,目光停留在挑梨块的真奴,祥和可亲:“看见这般大的真奴,纯真稚嫩,真叫我想起自己这个年龄的女儿。”
难得的一语惊人,商音挑了下神色望过去,真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女儿。
真奴噙着小奶音:“阿伯也有女儿?像我一样大么?我怎么没见过。”
“呵呵,那时你还没出生呢,她就嫁作人妇了。”
王遇的话像凉水,泼得商音从头冷到脚。
“嫁做人妇……”真奴呢喃着,显然,一个五岁的女孩并不太懂这个词,像是才听到一般,难免多问一句:“就是那位姐姐上了花轿子,已是别人的妻,对吗?”
这话问得王遇悄然一滞,碍于妻与妾的区别,点了头就是藐视皇家,可要是反驳,孩子的好奇心又会接二连三,难免不太好说这个话题。
连带着一旁的商音也有点看乐子的表情,要看那位父亲怎么回答。
却是由王越转移了尴尬的局面:“真奴,烤梨熟了,快先递给阿伯一块。”
真奴夹起烤好的梨,分别递给长辈后,才自己挑了个最小的,漠然地啃着,知道的是她性子孤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客家招待的梨不好吃呢。
…
如厕的时候,真奴才将自己的疑惑不屈不挠地问商音:“秋娘,难道女子嫁了人不就是别人的妻吗?为什么方才阿伯对于我说的话不点头呢?”
商音望着这个百般干净的小女孩,也不怪她好奇,孤僻成长在一个不大的家子里,父亲没纳妾,无异母姊妹,也没有小伙伴,自然不多知晓其中之事。
“真奴,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老套的口吻,忒老套了。
真奴有些生气了,“哼,顶讨厌你们说这样的话了,总说要等我长大才可以明白,现在叫我明白岂不是更好!”
“嗯,那好吧,我告诉你。”商音思索了下,双手扶在真奴肩膀,蹲望着她的脸庞,很认真地说:“这个世上,什么东西都可以分享,唯有你喜欢的人不能分享,倘若做到如此,你往后余生,就拥有了别人不能有的幸福。”
“不对啊!”真奴哝哝嘴巴:“可是,今天早上,我将我喜欢的毕罗饼分享给了你,你很喜欢,你也分了一半给那位红衣姐姐呀!我们谁都没有不开心呀!”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跟成年人说的东西总不是两回事!
“哈,真奴,饼可以分成两半,人如何分成两半?”
“噢,我明白了。”
真奴似懂非懂,甚至会永远记得商音说过这句话。
王越临走的时候,商音叫他们先走,谎称有绣帕遗落,因为是贴身之物,所以很自然地留了下来“好好找”。
王遇送客之后,对着一片一片坠下来的夕阳发闷,小酌了杯酒,忽而听到有脚步声过来,以为是贴身家奴,于是,厚重的言辞闷闷感叹:“瞿老呀,人到中年了就是这天上的夕阳,一掉下来天黑了,人的眼睛也闭上了。”
身后的女声带着复杂的情绪,幽幽地响起:“您的身体还是硬朗得很,莫说这不吉利的话。”
如此之音,让王遇瞬变成了运作中的推磨,冗长而缓慢地回过头,眼中闪过的惊讶像天边明灭的星光。
“……商……音……?”他几乎是断续地呼唤出那个名字,还带点疑问,如果是没听说过“商音”这个名字的人在一旁,根本不知道王遇在唤些什么。
商音的嘴唇翕动,像是齿间咬着黄连一般苦涩,迟迟说不出话,该怎么呼唤眼前人他才会应答?
王少监?王公?还是别的什么。
不等自己二度开口,王遇忽而大唤:“瞿老!”
那位老奴应声待命。
商音以为自己要被赶出去了,没想到王遇是吩咐屏退下人。
他的手微微颤抖,往炉铜下添了点火候,然后铺几块香甜的梨放到炉片上,“你坐吧,为……为父烤梨给你吃。这是长安出名的哀家梨,在……在益州还没有呢。”
话勉强连贯,却是极力地掩下哽咽。
那些塞在商音话匣子里的质问,此时几乎要被那一句“为父烤梨给你吃”化为虚有,耳边能听见的声音,只有那噗嗤迸溅的梨汁声。
原来,父亲不是不认女儿,而而是不在公众场合上认女儿。
可是,这二者本质,要计较些什么?
商音安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