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灵均,一如商绅重利,不做亏本生意。他职业上的吝啬,达到一种“唯我”的极致。想从他身上得到你想知道的信息,就要满足他所需要的礼尚往来。你所付出的礼尚往来,要将金钱排除开外。
毕竟董灵均不缺钱,他前半生似乎都在招摇撞骗,钱来得不光明,却是凭真实本事。
商音觉得这种人很讨厌,但也不至于做不成朋友。
为保护舅舅的一世英名,她不知不觉当了这个招摇撞骗的监护人,每次看到他摇着铃铛舍下医馆要出门去了,她就踮起脚尖扬言:“老兄,我警告你喔,你带着你那药葫芦出了门,别去糊弄人,否则,我就叫独孤将军把你抓起来吃牢饭!”
董灵均蓦然哼笑,几缕粗糙的乱发波浪浪地从鬓角垂下来,风惹得它荡来荡去,啄得冰冷的脸上刺痒痒的,他却不曾理会:“哼,好人留给你们当,我不抢。”
说得跟坦荡荡似的,然后叮叮当当地摇着医铃扬长而去。
繁花似锦容易逝,人间四月芳菲在冗长又平凡的岁月里悄然殆尽。远在长安那座巍峨的东宫里,李适也经常会收到商音的回信,往往只有“心之所愿,彼此安好”八个字。他闲暇静思时,嘴上喃喃念着循环渐进的数字,这次是“二百二十一天”,上次是“一百八十天”,再早一点是“一百五十天”……追朔到起源,是从“三十天”起始。
他身边的谨终也没太明白,总会微微愣道:“啊,殿下说什么二百一十天?”
离开长安的第二百一十天,商音的信匣子,已经装了他的七封信,也不知道五月份时,他会寄来怎样一句相思。这种期待如往瓦罐里填满存储的蜜糖,会让人的心腹里齁甜齁甜。偶尔甜到能忘记王歆的存在。
近来,蜀地风水俱佳,百姓和乐,无病无灾。董氏医馆内,商音闲散着,顺带将账本储药都清算盘点一遍,夏日的光芒如缀钻一般映在药堂外的那棵大榕树翠叶上。
那双干净的眉眼凝滞在密密麻麻的账本上微微皱起,她不满地将看到的字眼念出来:“独孤默,十五天前赊账如下:锁阳、回春草、双肾草、鹿茸、共计四百零一钱。十三天前所赊之账,同上,十一天之前又赊,依旧同上。三次合计一千两百零三钱。七日前,韦皋赊两瓶金疮药,活血丹,八十钱。”
董灵均外出“招摇撞骗”还没有回来,商音抓到蒹葭的背影就嗓子一亮:“蒹葭,我眼睛竟然瞎了!现在才看见,这两人的账谁给赊的?不知道咱们药堂起步阶段很穷么?难不成那两位军爷更穷?”
橱柜边,蒹葭放下手中的药帚过来瞧,悻悻笑了笑说:“前几日你进深山去觅灵芝不在医馆,我遇见韦校尉,他肩头受了点小伤,药是我给赊他的。独孤将军这笔就不是我自愿给他赊的了,他说他肾虚得厉害,药钱非得算在你头上,我一个丫鬟实在讨要不到,无奈记下赊账了。”
“什么?他补肾的药钱算在我头上?!”商音有点儿方。
我只不过用只绣花鞋砸了你腰上一脚,这么多天过去了,你他妈虚的哪门子厉害!
好一个魁伟的fēng_liú将军,原来是个银枪蜡烛头!
商音腹里悄悄骂着这个人厚颜无耻,还好蒹葭是自己人,要是别人在跟前,他那样轻薄的话不得叫人误会一生,将八卦滋生出来又搬运出去。
“怪哉,他们又不是没有军医效劳,就是故意吃咱们的!药馆才刚起步呢,连把捣药的石棍都要看着钱来添。从下次他们再来,连本带利一块讨回来,不然,补药给他们变成泻药!不过,要是毒药不犯法的话,我也不介意下手更狠一些!”商音说最狠的话,依旧是最可爱的表情。
恰恰,药堂门口一连响起三个喷嚏声,有人走进来:“噫,貌似有谁在想我……”
“是你的债主在想你!”商音头也不抬,算盘上的釉陶珠子拨得噼啪噼啪像炮竹在响。
“嘿嘿,果然,我就知道是你在想我!”妖孽言语,一惯是能恶心死人的轻浮。
商音像吃了只死苍蝇恶心地望着他,继而变脸笑眯眯:“是呀,我是在想你,在想你兜里的钱……”
“你居然想叫我养你?好呀好呀!”
她啐一口唾沫星子:“欠债还钱,连本带利,早还早了,赶紧赶紧的!”
“养女人的钱,凑一凑就能凑出来。还债的钱,哪怕是吃饱了撑着也拿不出来。”独孤默拍了拍象眼团纹的月白锦衣,表示一无分文。
明明一身夏裳袍子崭新得能晃瞎别人眼了,还装得一穷二白!
而他身后的韦皋,经洗涤而粗糙褪色的青袍跟硬黄纸似的,这位倒是真的穷!不知道是穿了几年的旧衣,显得尺寸跟不上,越发衬出他的魁梧挺拔。
蒹葭嗤嗤一笑,以礼待客:“韦校尉,独孤将军,你们要吃什么茶,我这就给你们煎一盅。”
“不,又不是来茶楼要找茶博士,来医馆自是来瞧病,叫你家小娘子忙活就可以了。”
这话大有不妙的意味,估计这问诊一个钱也捞不到,落得个友情服务。商音赶紧斜眼一藐,正遇上那个浪荡子不停地狡黠挑眼,眉毛都起舞了,她冷呵一笑:“你哪儿有问题?眼睛有毛病还是腿脚抽搐啦?”
独孤默的旧伤非眼也非腿,上次在采梅归嫁于南阳的那起剿獠斗争中,他的右臂膀遭滚滚山石打压,血液循环阻塞,幸而救急及时,军医只言无碍。事隔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