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念头在她脑子里反反复复磨了许多天,到了这一刻才终于舍得落地生根,不想再改。
“就吃这么一点儿?”谢哲远搁下手里的茶盏,皱着眉头不赞同的看她。
她极为佩服老爷子的就包括这一点:只要有他在的场,仿佛场中一切,包括各人心思,没有他不知道的。
“最近胃口不大好。”她微笑着将碗放在茶几上,话说的软和,语气上却不带聊下去的意思。
书房里的灯光源质量极高,能做遮掩的影在这里无所遁形,谢哲远打量着她的神色表情,见那挂着的笑既敷衍又漫不经心,全不是他预料的样子,于是眼角不耐烦的一垂,小指在桌面上磕了磕,叹了口气:“所以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叫人不省心!不管别人再混账,总不能拿自己的身体较劲!”
“爸爸……”
谢哲远摆摆手:“谢其是我的儿子!”
他摘下眼镜,低下头细细擦着镜片,鬓角的白发好像是在这短短一句话间争先恐后冒了出来,在原本染好的颜色里显得尤为扎眼。
这么些年的相处了,要姜书青评价的话,谢哲远很难说是一个好父亲,再几乎可以回忆的所有关于大家庭的片段里,他都板着面孔公式化的交代着他的要求,而且没人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每次家庭聚会,姜书青见他总觉得拘谨,还不如在公司里相处,能就着工作交谈上那么两句。
这句短短的话,语意很深,是他难得的慈父时刻。姜书青自己也是有3个孩子的人,最懂这句的意思——别人都有重新审视关系的余地,为人父母没有。
“爸爸,您别说了,我……”
“小青啊,”谢哲远慨叹的语气渐重,没有跟她绕圈子的意思,“我都懂,谢其是我儿子,这我没得选!儿子媳妇怎么过日子,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愿意我掺合。我们做长辈的,从工作上唠叨几句,总不过份吧?”
话说成这样,姜书青只能恭敬的点头,明白这是通知她最终决定的意思。
“慕青呢,是你们两口子一手一脚做起来的,我虽然没出什么力,但也一直看着,我知道,说是两口子的公司,主要是你出力!谢其啊,他打小就不上进。以前我总想着家里也不是养不起个闲人,就随他去了。现在年纪渐长,很多想法也有了变化。他也年届不惑,膝下有子,将来总不能叫孩子瞧不上他。我想呢,叫他开始跟他哥尝试做点新玩意儿,闯得出名堂是他本事,不行的话也总叫他知道生活不易。慕青全权交给你,我想对你来说不是大问题,是吧。”
他越说,语意中包含的深意越浓,姜书青惊诧,瞬间就想懂了他要说的话:谢其是谢家的人,她是谢家的刀。这人不管再怎么样,没他,自己就不能执掌慕青。而如果她愿意退步,老爷子愿意全她脸面而弃谢其。
“有压力么?”说着,谢哲远慢慢将眼镜戴上,戴上眼镜,刚刚那一个片刻里极其稀少的慈父光辉也随之全数封印,“要再想想?”
他摆了摆手,谢铭驱身上前把他刚刚忙活了半天却一口未动的一套茶具妥帖的归置起来。
姜书青低下头,这决定当然不难做,一切照旧而已,只不过从前她苦心经营一个虚伪的婚姻,现在承认它碎了——碎了,不装做完好了,借一层壳子而已。
她双手交握在膝上,血液里一直奔腾的野心经过短暂的冬眠后因这句话瞬间翻醒,一时想笑片刻前的自己,一时想笑此刻的自己——感觉不管是耽于妄想的自己还是精于市侩的自己都很好笑。但好笑没关系,多年后再回头,曾经的哪个自己不好笑?
“谢谢爸爸,我有信心!”回答不用深思,她又找回了日常里“姜总”同“谢董”汇报时无可挑剔的妥帖语气,“但是几个孩子还太小,我想……初期我得摸索下如何平衡。”
“你这孩子,凡事都亲力亲为,还花钱请公司里那么多人干嘛?可不许你为了工作连我孙子都不顾了,”他又摆出过去那副公事公办捎带上点大家长慈爱的父亲形象,“这边的雨季没完没了,大人小孩都玩不开心,再说谣谣也该回学校了,我催催他们赶紧回来,你们收拾收拾,回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