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的脸色一定是变了,因为我突然听到很大的“咚”的一声,像是拳头重重落在木桌上的声音,乍然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有点惊讶、又有点惊慌地抬头望去,果然看见芬丹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他的面容绷得紧紧的,线条严肃而僵硬,满脸都是山雨欲来、引而不发的风暴。
我结结巴巴地问道:“怎……怎么了?芬丹?”
他不回答我,只是将目光僵冷地凝定在我脸上,像死光一样扫描了几个来回,眼神里好像能直接发射“深度冻结”魔法,将我立毙于当场。
我的心里一阵忐忑。
虽然我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我也相信那个新任的弗雷施恩侯爵应该不至于构成我们之间的危机,可是这并不代表我这次会轻易过关——毕竟拉特格昨天可是当着他手下那一大群杂兵的面胡说八道的,假如艾罗兰的那些眼线或者探子还没丧失功能的话,那么他所说的一切都会飞快传到芬丹的耳朵里——也许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什么他会今天就回到这座小木屋里。假如我没记错的话,昨天临行前,他可是说他会在丹拉德逗留四五天,来集中处理一下精灵王都塞利斯塔拉最近积累下来的要事的。
……而我昨天既没一看见拉特格就当场把大门甩在他脸上逐客,竟然还啰里啰嗦地跟着他站在门外众目睽睽之下说了那么久的话,居然还很内疚地问他,他不怪罪我当初对他的欺瞒和设计,夺走他的自由,利用他的信任,骗取“狮鹫之心”这样宝物吗!
我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十分头痛地勉强开了口:“呃……你知道,我……我当时只是太……太意外了……毕竟我一直都以为他在跟我开玩笑,你知道的,他那种人可能对每个姑娘都有那么一套华丽的辞藻可说……”
“看起来他的那套华丽的辞藻的确有用。”芬丹冷哼了一声,我注意到桌上那张他正在写字的羊皮纸被他揉成一团,皱得不像样子了。
我慌忙大声表忠心。
“没用!不可能有用!我不可能听信他那些花花公子的奇谈,我只是……只是不由得想到从前的事情,感觉……感觉有点内疚,毕竟‘狮鹫之心’确实是从我手里丢失的,而且我以前还把他和安德烈小王子抓起来软禁过……”我愈说声音愈小。
果然,战时一切都可事急从权,自己的良心也比较容易原谅自己的作为;可到了战后天下和平,人闲猫无事的时期,就连回忆都好像变成了一种清算一样,隐藏已久的罪恶感时不时地就要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突然跳出来,当头敲我一棒。
这得来不易的和平,是我们牺牲了多少的信任和忠诚,多少的爱与天真,多少年轻而不该终结的生命,才换来的呀。
不是每个牺牲在这场战争中的人,都有如我一般的好运,得以九死一生,读档重来。
我到现在才明白,我其实不是炮灰。我才是有主角光环的那个人。
小白女王最后和雷拉格也只有分开,她唯一的儿子恶魔弥赛亚还等着那个爱她的男人去收伏。
法蕾妲意外地获得了高高在上的王冠,可是她的父亲哥德里克公爵,以及被她亲手结束生命的叔叔考德威尔领主,却再也无法回来;而她选择的那个男人也不见得如何可靠,虽然历经了无数挫折和艰难,那种釜而调笑、不却仍深藏在他的性格里,在弘克莱斯特城外和伊拉娅眉来眼去的一幕就深深说明了这一点。
留在艾罗兰王都塞利斯塔拉的安雯,以及留在独角兽帝国王都塔伦嘉德的玫芙女爵,则同样只收获了战绩和名声那种虚无的荣耀。她们所暗暗仰慕着的人,此刻正站在我面前,和我之间仅仅隔着一张已经摇摇欲坠、似乎马上要被捶散架了的可怜木桌,对着我吹胡子瞪眼睛。
我想我的表情大概不由自主地柔软了下来,因为我感觉到自己的唇角难以抑制地向上微微挑了起来。我的心中仍旧充满了踩在无数人的血肉乃至生命上才能达成今日的完美通关的不安和罪恶感,可以想见未来的日子里我也许还会被这些良心上的困扰继续折磨着自己已经锻炼得甚是强悍的神经——
可是,那也不能阻止我奔向面前的这个人。不能阻止我想要破除路途上一切艰难险阻,最终到达他心底,并且一直驻留在那里永不离去的渴望。
我蓦地向他倾身过去,上半身完全探过整个桌面,双手捧住芬丹那张绷紧的严峻面容,凝视着他,轻声说道:“他的话确实令我内疚,让我想起很多从前犯下的失误……可是,不管我做更多好事,或是犯更多错误,即使在地狱里,我也永远记得,曾经有人对我说:我们两人一起去,就什么都不用怕。”
我感觉到我手下的芬丹的身躯微微一震。那种细小的震颤沿着我们贴合的肌肤,从他身上一路传到我掌心。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就在此时,门外传来砰砰啪啪的用力敲门声,伴随着永远出现得不是时候的他那个忠心手嗄屑永嫉暮鸾猩。
“芬丹大人!请你立刻前往丹拉德!塞利斯塔拉国会今天刚刚传来消息,独角兽帝国的玫芙女爵即将率领使团到达边境,和我国签订联盟誓约!……”
我大吃一惊。“什么?!”
我怎么没有事先听到任何消息?难道这个只会蹲苦牢的情敌率人从狄柏伍德过境,都不需要我这个地头蛇迎来送往,接待一下的吗?还是她觉得看见我就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