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舟子见这户人家,官人像个武夫、面相不善,娘子又神色不乐,以为有怪罪之意,故而大声争辩,又引来几只扁舟,悠悠而来。阿康见他弄得这么招摇,心下不喜,于是问道:“唐代白居易白大人修的是白堤,那本朝的苏轼苏东坡苏大人修的,不叫苏堤么?”
几个聚过来的舟子闻言大笑:“小娘子哪里听来的?我们苏大人在领人疏浚西湖,哪有修什么堤!妇人就是妇人……”
阿康听了,不由羞了个满脸通红——原来这次是记错年代了。
被这些舟子一笑,阿康也不好意思再搭他们的船去游湖了,觉得有几分扫兴。萧峰恼这些舟子轻薄,若非他们全不是江湖中人,恐怕萧峰就要出手教训了。
正这时,就听款款桨声,一页扁舟划到近前。船上立了一位身着长衫、须髯清姿的中年男子。这只小舟也是刚刚舟子喧嚷的时候就靠近前来的,想来船上之人已把前因后果听了个大概。那中年男子起身对萧峰一拱手,道:“这位兄弟可是初来杭州?”
萧峰忙还礼道:“北人萧峰,初到贵宝地,还请先生指点。”
那长衫男子笑道:“不敢当。四海皆兄弟,小兄弟若不嫌弃,可带家眷上船同游。让苏某略尽地主之谊。”
萧峰见此人目光清澈、真挚,不似狡诈之辈,回头望了望阿康。见阿康神情,知她亦无异议。便向那位苏先生称谢后,带了阿康和乐儿上了船。
这位苏先生对此处的美景、典故很是熟悉,扁舟行过处,指点江山、妙语连珠,好不快活。沿途风光本是秀美,再有此人物同游,实在是乐事一桩。一路聊下来,就连萧峰都不禁在心中暗暗惊叹:这苏先生不仅博学才高,更是豪放豁达,想不到读书人里竟有这等人物。
小乐儿更是在小舟上奔来跳去,一会儿看景色、一会儿叹新奇、一会儿听典故,玩得不亦乐乎。当苏先生和萧峰由西湖的名胜聊到典故史话、又聊到三国两晋、五代十国,直至练兵、骑射时,小乐儿已经在船上来来回回跑了八十多趟了。小孩子的兴奋劲还没过,可总算是觉出累了,于是挨在妈妈的身边,倚在船舷上,望着远处的山、近处的水。静下来的乐儿忽然意识到,妈妈似乎并不像他这么开怀,难道妈妈还在因为刚刚那些船家的话而不悦?乐儿一骨碌扭过身,抱着妈妈的胳膊问:“妈妈,你不开心么?是为了没看到那个‘苏堤’么?”
阿康摸摸乐儿的头,瘪了瘪嘴,叹气道,“有点吧。也不全是。”
乐儿听得糊涂,哪里肯依,摇着妈妈的胳膊,定要问个明白。阿康又是一个长叹,道:“跟你说这个,也不知道你能明白几分。既然你想知道,就说给你听,谁晓得你以后会遇到些什么,能让你多懂几分,总不吃亏。
“妈妈最喜欢的一首词,就是这里的苏大人写的。‘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古往今来,有文采的人多了,堪称千古绝唱的也有不少,妈妈却最爱这一首。因为不论身处怎样境地,这首词总会提醒妈妈,做人要豁达、坚强、洒脱。
“乐儿你知道吗,多少辈以来,咱们汉人眼里的有出息,就是‘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却又有几人明白,当官就离不了弄权,到最后,不是失了本心,便是丢了性命。有人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实宦海沉浮,一样的可怕。这位苏大人,好文采、好性情,好人品,并能坚持本心从始至终,甚为难得。先帝在位时,朝中大臣由政见不一而分成新旧两派。最初两种政见虽是各有利弊;但提出两种政见的大臣都是一心为国为民,对彼此的人品学识尚颇为认同。等到后来拉帮结派的人,却多为利益驱使,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这位苏大人便被人揪住几句诗词、牵强附会的扭曲成讥讽新政,就这么因文字而无辜入狱。好好的一个诗人,被关了几个月,期间几次险些被杀头。如果不够坚强、不够乐观,恐怕人早就疯了或是自尽了。
“乐儿,人这一辈子,什么事都可能会碰上。可能最不可思议的,是你平日里熟识的人,忽然露出了无比卑劣、狡诈的本性;也许最难熬的,是来自周遭所有人对你的否定。
“乐儿,妈妈不求你将来能闻达于诸侯,不求你能飞黄腾达、光宗耀祖;妈妈只希望,能教你明白是非对错,何为当为、何为不当为。这样不论你将来遇到什么事,你能够心下坦然,如此便能多一份从容面对的勇气、多一份洒脱的力量。妈妈只愿你能一世平安、快乐,俯仰无愧于天地,如此便好。”
阿康抚摸着乐儿的头,斟酌着、缓缓道来,却不知这年幼的孩子究竟能听懂几分,故而嘴边虽噙着柔和的笑,眉心却不由微蹙。此时的阿康却不知,自何时起,苏先生和萧峰的交谈已是停下,二人都是静静的听着这年轻的母亲,对孩儿的谆谆教诲与对这无常世事忧心。
阿康见乐儿瞪着对大眼睛,望着她愣神,心下一紧:坏了,莫不是把孩子吓到了?阿康连忙捧着乐儿的小脸,很是认真的说:“这位苏大人还有个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