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不明白,为何这便入了魔。可自你离了后,这茶,便不怎么苦了……我总想知道,你曾在这茶里加了些什么。”荧惑星君端起冰凉的茶碗,“可如今,赤玉指环没了,就连融在这茶里的苦,也一并烟消云散了。”
江彬怀里的望微,低低呜咽了一声,江彬这才惊觉弄疼了它,忙松开蜷紧的指。
荧惑星君分明垂眼瞧着手里的茶碗,可江彬却觉着,那目光仿佛在他身上游弋的匕首,不知何时便要挑了他的皮肉,露出森森白骨。
“如今,江某不过一介凡夫俗子,星君又何必执着?。”江彬从荧惑星君手中取过茶碗,“星君,我这茶里断不会有你说的苦,即便日日来,这一碗,也不过喝到我寿终正寝。”
荧惑星君怔怔看着江彬就这么丢下他跨出门槛而去,就好似那一日,他跳入轮回盘,不曾回头看他一眼。分明说过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分明为他的太平盛世甘愿背负骂名受千刀万剐之苦,可到头来,未出口的“恕不奉陪”,便结果了这一场惊天动地的痴缠。信誓旦旦的“决不轻饶”,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因着一己私欲而抹杀所有的是他,可如今,苦苦盼着对方忆起往昔的,也是他。
这便是业报,这便是因果,这便是心魔。
荧惑星君拂袖,转瞬便驾着火凤回到了巍峨的火德殿。
他不理会跪下行礼的仆从,匆匆往风伯池掠去。当见着那散了一池的如同蛛网的银发时,方安下心来。什么七七四十九天,那不过是令江彬放弃执念的说辞,元神归位谈何容易,文曲能仙身犹在,已是他求来的网开一面。
缓缓踱过几步,瞧着文曲紧闭的双眼,不禁忆起借着赤玉指环看到的人间种种。当初,文曲的孤傲令他起了别样的心思,可谁又能料到,就是这一念之差,几番阴差阳错,竟落得这般纠缠不清的结局。
后悔?
他何至于后悔?
只是即便生生世世他都再尝不到那一味摄人心魂的苦,也绝不令旁人染指这段形同枯槁的情愫。
翌日,中元节。
村民纷纷焚烧祭拜,告慰先灵。江彬回不了故乡,唯一人漫无目的地在山中游荡。可即便是走在正午的阳光下,仍觉着凉飕飕的,好似那阴冷是从脚底心钻进来的,如影随形地灌满了空落落的一颗心。
自昨日荧惑星君那一席话后,便终日浑浑噩噩的,他恨他们一个个都为着他的前世而来,好似这一世,便只是往昔的浮光掠影,一双双眼,都是透过他,看向了往日他所不知的自己。无人过问他此生此世所受的苦难、所承的孤寂,这山间的一处,也不过是个容身之处,而不是他的归宿。
这般苦笑着,便不知不觉入了林子深处,直到一阵寒意自掌心传来,江彬方愕然顿住了步子。
低头,只见一只惨白的小手,紧紧拽着他的指尖。粉雕玉逐的小脸上,一双桃花眼正目不转睛地瞧着他,小小的身子赤条条的不着寸缕,一双白得透明的小脚丫下头,竟没有影。
江彬愣了许久,才记起今日鬼门关大开,该是亡魂归家或了却心愿的日子,可他并不认识这个小鬼,不知为何他会缠上了他。
“你……怕是认错了人?”
小鬼眨了下眼,随后摇了摇头。
“那你可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小鬼偏头想了想,仍是摇头。
江彬又问了好些话,小鬼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江彬只觉着一阵阵阴风盘旋在头顶,抬头一瞧,不知何时那斑驳的阳光竟已被纠缠的枝桠遮了个密不透风。这鬼气森森的寒意令江彬一阵毛骨悚然。那小鬼似也不喜欢这阴气极重的地方,不自禁地往江彬身边靠了靠。
就是这一刹那的依偎,令江彬鬼使神差地握紧了他冰冷的小手道:“先随我回去吧!等记起了,再说不迟。”
小道士上回见了荧惑星君便三魂去了七魄,大半日才回过神来,然而江彬与荧惑星君却已不见了踪影,小道士边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边琢磨着,愈加担心起江彬的处境,若不是命格清奇,又怎会连天上的神仙都惊动了?可那神仙看似又与江彬有些瓜葛,未必会护他周全,还须自己多加留心,别教那些精怪们得了手。
后几日,因着中元节临近,小道士被师傅抓去陪着去大户人家做法式,好不容易得了空,已是中元节过了大半日。他匆匆忙忙赶到江彬宅院外头,就听了一阵尖锐的犬吠,忙掏出纸人念了咒,变大了弯下腰给他垫脚,小心翼翼地攀着高墙往里头一瞧,却惊得险些掉下来。
江彬腿上竟坐着个小鬼!
小鬼套着江彬大了许多的直裰,耷拉着衣衫的模样滑稽得像演百戏的,可小道士却笑不出来。他心道,江彬该是被这小鬼迷惑了,才将他带了回来,虽不知这小鬼打得什么主意,可必是留他不得!
被拴在一旁的望微仍激动得吠个不停。
小道士想了想,贸然冲进去怕破了这小鬼的摄魂术,伤了江彬魂魄,便仍是跑回道观里鼓捣了一堆法器,这才回来蹲在墙角等夜深。
天渐渐黑了,市集上已放上了焰口,施食给无人祭祀的野鬼。若那小鬼真有贪恋,此时也该去抢那法食了。然而那小鬼只是安静地窝在江彬怀里,目不转睛地瞧着他在灯下的一笔一划。江彬时不时替小鬼拉扯一下衣领,免得淡薄的肩头露出个大半。
回头瞧瞧,望微总算叫累了趴着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