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凌晨勉强入梦,睡到过午才醒的朱岐。匆匆照方抓药,熬好第三份药粥,哼着小调上山喂药。却被意外苏醒的段舍离,给当场拿下……
段舍离初世醒来时,世间早已沉沦永暗,宴行馆内只剩下他一个活人。后来辗转逃亡,听闻亲族死绝,始终再没回过宴国。
所以尽管对自己患病昏迷之事心存疑惑,却从未有机会查证。
此刻细细审问过朱岐,凭他前两世阅历累积,很快便勾勒出疑局背后的大致轮廓。
这是个家族内贼勾连外鬼,坑害当家傻小子的故事。
他爹段宗明死时,年纪并不算老。乃是段氏依附的宴国上卿失势,为保全家业,过度忧思操劳所致。
他年仅十九匆忙接过家业,面对内有亲族逼迫,外有强权觊觎的险恶局面。当然感到焦头烂额,无计可施。
大堂兄段嘉民适时前来,告诉他已走通宴王内庭宦者令的门路。奉上千金,宦者令就可以举荐他成为纳贡使团副使。
如此出使云京五年,归来后依旧例便可受赏晋升下卿。卿大夫之家,还愁什么家业不保?
这五年间有宦者令照拂,其他权贵自然不敢轻易伸手,宴暖堂支撑下去并不为难。
况且有此难得机缘,若能立下功绩,受到国君宴王赏识。就此成为宴国重臣,也未必是痴心妄想。与之相比,宴暖堂区区家业反倒是小事了。
以段舍离此刻眼光,当然明白这主意就是笑话。你个刚刚失去依靠的小白兔,上赶着跑去给虎狼送礼。虎狼的反应绝不会是收下礼物,乖乖给兔子卖力气;而是收下礼物后,顺口吃掉这只傻兮兮的兔子。
但在当时年纪轻轻,尚未改名的段嘉轩看来。那真是一天云彩满散,眼前只剩下康庄大道。
他丝毫都没有察觉,大堂兄为霸占家业与外人勾结。蛊惑他用自己的钱,给自己买下了一个死局。
重金拜见宦者令的过程异常顺利,很快副使任命下达,使团即将成行。
那时候他便见过同走宦者令门路的袁鸣。晏驹堂袁氏经营骡马生意,实力远比经营毛皮生意的宴暖堂段氏雄厚。
得知袁鸣成为属下从事,他还曾在心里暗暗笑话过。袁家偌大产业,关键时刻却吝啬不肯投入,当真是鼠目寸光之辈。
却不知人家投入只会比他更多,而且早已勾连安排妥当,单等把他搞死就能上位。
而宦者令大人呢?一个副使职位卖两家,脏活儿都由别人去干。回头等他死讯传回,大堂兄段嘉民想要继任受封为士,至少也得再奉上段氏一半家产。
如此翻着花样从头吃到尾,还全无后患。尽显权贵大佬吃人不吐骨头的高杆手段。
至于大堂兄段嘉民,虽然最后到手的家产注定要大幅缩水。但能继任为士,独霸本不属于他的家产,也能算是得偿所愿。
若无意外,原本这个故事的结局。就该是“搞死一个傻小子,幸福所有人”的传统大安朝圆满结局。
然而平治七年七月初七,也就是今天。当太岁神山自苍穹深处而来,蔽日遮天。
大安朝原本所有正在发生着的故事,无论大小,一夜之间尽数都被改写……
段舍离右手食中二指轻叩额头,眼神显得有些迷离。他把初世疑局背后关系理清,才明白那根本就是个死局。
他早就踏入人家从上到下勾连安排好的圈套,在使团内又无援手。既已昏迷,则五日后必定身死,万无幸理。
恰恰是神山降临,宴行馆内众人死绝,没人再来给他继续下药。他初世时才能在昏迷四、五天后醒来,种种机缘巧合之下,侥幸逃离云京。而后抗争百年,三世转生……
敢情一直被他视为万恶之源的太岁神山,竟然是让他活下来的真正救星。
若神山未曾蔽日暗世,那阳光下人族繁荣昌盛的幸福日子里,原本并没有他的活路!
多么讽刺、多么吊诡的世事因果啊!令人身当此际,唯有默然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