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什么要追求永生呢?成为脑人后那么长时间里,我都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需要思考吗?好像就是理所当然。
查尔斯,弗兰克,岑钰他们这么聪明的人为这件事付出一切,乃至丧失人伦,相信他们是想得是很清楚的。
追求不死,是人的本能。
但是,如果你能够永生,而你最至亲的人,你的伴侣,甚至你的孩子,都在眼前一一去世,只剩你孤伶伶地生存于世,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时间记录器吗?
当然,你可以和别的人再次组成家庭,把人生重新来过一遍,可是你还会有那份对生活的激情吗?你的心还会有惊喜吗?一切都是重复,你一样会了无生趣。
还有一种可能,所有的人,包括你的亲人,都永远活在这个世界上,且不论lún_lǐ上是否通得过,因为人就不需要后代,也没有后代的空间了,也许头一百年你有长寿的惊喜,但是第二百年呢?第三百年呢?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啊,难以想象。
不过,我现在还不到四十岁,我可顾不了那么多,我必须得活下来,我跟老婆女儿的幸福还远远没有享受够呢,我还想。。。再生个儿子呢。
我挣扎着,在记忆中找出一切刺激自己的东西,拼命不让自己坠向那无尽的黑暗。
然而没有用,四周已经完全变黑了,我的脑子已经逐渐僵化,思考不了任何问题,甚至记不起任何东西,只有本能的一点感觉,也在慢慢消失。我知道这不是睡眠,这就是死亡,大脑的死亡。
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扎我,也不知道是扎在什么地方,觉得一阵阵的刺痛。我木然以对,但是希望它不要停下,至少这表明我还有知觉。
渐渐地,扎我的东西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难以忍受,仿佛千百只小虫子在我身上噬咬。好难受啊,我想大喊,但是根本喊不出来,反而倒是感觉一点点地恢复了。
扎我的力度越来越大,我已经感觉到了疼痛,简直是忍无可忍了,终于,仿佛一口气吐了出去,我听到了自己的喊声:“啊。。。”
紧跟着,我的眼睛也睁开了,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自己仍然是躺在那张手术床上,身上,头上扎着各种细针,周边密密麻麻围满了人,挡住了所有的仪器。打头的一个正是梁院长,而站在他身边的竟然是我最亲爱的妻子,虽然全身包裹在无菌服里,头上还戴着面罩,但仍能看出她的眼里饱含着泪水。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被梁院长迅即制止。
“这。。。”我努力想说几句话,但只是冒出一个字,就再也发不出声音。
“莫铭,欢迎回来,”梁院长慈祥地说,不过听得出声音很虚弱,“你刚刚经历了一个生死攸关的时刻,但是终于挺过来了,祝贺你!”
我当然明白自己经历了什么,但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妻子走上前来,弯腰趴在手术床的玻璃罩上,泪如泉涌。
我想挤个笑脸出来,但也不知道自己那张破损的脸修复了没有,只好挤挤眼睛,让她别哭。
“你。。。你这个家伙,”妻子泣不成声,“不许走,不许自己走。。。不然我跟你一起走。。。”
我说不出话来,只好求援地望向梁院长。从a国逃回来第一次手术的时候,妻子是根本不被允许进手术室的,这次居然就站在我床边,目睹我正在手术的身体,肯定是出现了生命危险的情况,如果救不回来,那就是临终告别了。
“好啦,小可,莫铭已经回来了,你得让他保持情绪稳定,自己先别哭了好不好?”梁院长说。
妻子直起身,不停地抹着眼睛,但是眼泪依然扑簌簌地落下来。
“好啦好啦,”梁院长对妻子还是很耐心的,“不要哭啦,从现在起,手术期间我让你陪着莫铭好不好?”
“你说话算话?”妻子停止了哭泣,红着眼睛问。
“当然,我还让你俩聊天呢,”梁院长说,“这对保持莫铭的大脑状态有好处,这次损伤太严重了。”
“太好啦,”妻子破涕为笑,对我挥了挥拳头,“我来看着你,你好好加油!”
我也很开心,如果妻子陪在我身边,那么手术期间的无聊和痛苦全部荡然无存,她的絮絮叨叨就是我最好的良药。可惜的是我现在还说不出话来,没法交流,不过妻子本来就经常在我沉默中也能说上一两个小时的。
我向她挤了挤眼睛,表示也很开心。
“好,咱们继续吧,”梁院长说,“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加油,莫铭!”
可是,这次路的尽头却跟我期待的完全不一样。